阮氏琳又是插话:“柳姐,二马兄有私心没告诉你,其实他这次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他老爹逼着他找厝人,生几个小批脚。你说我这么年轻,在他身边晃悠,他就看不见我,非要回老厝找个正宗潮汕姿娘,我也是潮汕后人,父母亲都是正宗潮汕种,他老是说我变了种,当我是空气。我赌气非要跟回来看看,正宗的潮汕姿娘是怎么样,我和她们区别有多大。”她低落了声调:“我自己也不知怎么这么贱,要是当不上二马兄的正房厝人,当个副厝人也认了,本来我想算了,不是说,强扭的瓜不甜,可我知道,潮汕人爱吃苦瓜,我就愿当那个苦瓜。”
听了阮氏琳这番话,谁都想笑,果不其然,柳姐和竹马兄一般,放开嗓门大笑起来。而我也和训练场那时那样,气得血管喷张,真想跳起来掐死她。
柳姐好不容易把笑声憋住:“阿姐告诉你,就是一个女人对小姑娘的知心话,你会心想事成的。那是一个大姿娘的第六感觉,特别准。”
阮氏琳嘟囔着:“我真不抱希望了,这一路我出生入死做了那么多,也没讨来他的欢心。总是嫌弃我,真是生不如死。”
柳姐问:“潮汕话是古老的语种,有学者考证,是从中原传过来的,非常难学的。你的语气不是很地道,可也能交流,这也是很难得了。不过,出生入死,生不如死词性很重,事态真那么严重吗,能不能说来我听听,我就爱听传奇惊险一类的故事?”
我顾不上礼节了,粗声说:“安南妹子,喂火猫去。”阮氏琳乖成温顺的小猫般:“又是我说错了什么,我这就去。”
柳姐柳眉直竖喷我:“干嘛对小姑娘这么凶,看模样,她当你孥子都可以,刚进门,我以为你连孙子都有了,怪不得呢,看你对姿娘人的态度,就知道你找不着厝人,人家这么嫩,巴巴要跟你,陪你出生入死,你让她生不如死。哪个妹子人能看上你呀。”
汉威在旁眼珠直转,不知发生什么了,悄声问:“契娘怎么了,契爸这么生气,要是契爸生契娘的气,打我几下消消气,契爸你就不要生契娘的气,好吗?”又是一个不知死活的小屁孩凑什么热闹,才没一阵子,契仔就给阮氏琳收买了,两人共同话真多,就没给我一句好话。柳姐眼珠朝汉威和我转来转去,抿紧嘴使劲憋住笑声,结果还是没忍住:“好一个契爸契娘的,都有名分了,害我操什么心。”
陈蕙睐这时紧紧盯住柳姐问:“阿姐,你原来住暹罗,我越看越熟面,您是谢大慈善家的什么人?”
柳姐愣住:“你知道什么呀?”
陈蕙睐说道:“没错,我敢肯定说,坊间人称大慈善家为菩萨,您是谢菩萨身边人。我在南洋那边求学时,学校里备有报纸,我经常看,曾经看到登载您和大慈善家站一起,报纸的人像很清晰,就是您,尤其是眉宇间那颗藏珠,世间没有第二颗。谢家那么大产业,诸多事物要管,阿姐怎么会到底层管这么琐碎的事情?”
柳姐笑了笑:“算你眼尖,抗战无小事,给倭人迫害的侨胞不少回到中土,毕竟中土地大纵深,回旋余地大,先图个安身。我是回潮汕老地接回他们的,许多潮籍富商凑钱成立救侨会,在各个侨乡设立接待站,接侨胞回国避难。大家知道,日寇是必然战败的,长蛇吞象吞得下吗?日本国野心也太大了,不单在南洋抢了列强的属地,吞下的南洋不及消化,腆着肚子还去撩拨鹰隼巢穴,那是找死去,红毛国也是你能惹的。这不,在太平洋给打得哭天喊地。日本海周围一锁,长蛇七寸就给封死。滇西那头红毛军帮着训练国军,一有硬铁在手,激发中国人气概,反攻滇西,直攻滇缅,解放大动脉,亚洲宝葫芦把入腹的一寸寸毒蛇溶掉。还有薛大将军祭起祖宗留下的天炉,一点点烧化了武士道。不多说了,反正我对抗战抱有很大信心,胜利可期。现在是抗战最黑暗时期,越是黑暗就越接近黎明。日寇猖狂,说明他们是长蛇蹦哒,临死挣扎而已。哎呀,我碰上明理的人,激动起来就说个没完。转回本题,我是为抗战胜利先做打算的,商会在潮汕各地设下华侨护送站,是解救一批批归国侨胞,留下人脉,为潮汕和南洋的光复做准备。在抗战火中淬炼过的人,日后总能做大事的人。这也是为商会留下一批成事的种子。我看你们经过路途跋涉,脸色没有倦怠,还是气宇昂扬,既然给小青年看穿了,不妨明说,护送侨胞这就不是小事,人才是每个企业的大事,我认定了的人,每个都有特质,日后不定能一起共事。听明白了吗?”
阮氏琳刚刚喂完马,一进门抢嘴抢舌:“我是没听明白,什么的蛇吞象,撩拨鹰巢,宝葫芦溶蛇,还有天炉八卦火,抗战大事怎么就成了儿童传说,阿姐能不能说明白了,我二马兄都是要迈进老人坎了,和他说这些合适吗?”
柳姐笑了:“怪不得你的二马兄和你说不到一块去,你就是没长大的姿娘子,你的二马兄总嫌弃你这点吧。这样吧,读过书明世事的人是能听懂我说的,你就一旁先听着,我和大人有要事商量,对了,我说兴奋了,潮汕人重视洗澡,你们先忙,晚间再好好商量着。”
好久没这么舒坦过,洗澡间连肥皂和香皂都有准备,在歇脚老爷庙和护送站就是不同,一捱洗涤干净,人的疲乏就上来,可不敢歇下,大家知道,观音阿姐的话没有说完。
晚间,柳姐专门到我们歇息下的房间和我们嘘寒问暖,特意问起各人的身世,一番唏嘘后她说:“后生人,你是回老厝地来为抗战做点事的,能问你有什么准备?”
陈蕙睐嗫嚅几声说:“我和学校里几位同学想回老厝地为抗战做点什么事,结果给许多潮汕籍同学知道了,他们就和我们结成团,在冯子材萃军战斗过的地界自己训练,想看到合适的人跟着过境到自己老家来,碰上这位小姑娘经常路过,一来二去熟络了,她悄悄告诉我们,邻居二马兄集齐一批侨汇想走马帮老路送银信,要不要跟着回国?当然了,我们都是归心似箭,就想着跟随着马蹄印过来。小妹子不答应,说太危险,一进密林间很容易迷路,有瘴气山贼毒雾,马蹄印不好找,二马兄面硬心软,还是裹挟着二马兄一道走,相互有个照应。小姑娘还给我们出主意,说是老爹爷俩不会同意,侨批讲究是准时快捷,这么多人跟着万一有事,会耽误行程,咱就和二马兄裹在一起上路。果不其然,路上遇见许多事来,五十来个人,到这剩下我们几个了。”
柳姐大惊失色:“都遇到什么事了,居然就剩下你们几人了?”
又是阮氏琳抢头里说:“他们都说要为抗战出力,刚好国军要反攻滇西,在昆明碰上征兵的,一下合了军队的心愿就给截住四十人送到训练场去,湘南韶关那边也给强征两人去当技术兵,还有一人给大水到了河流下游去,刚好人家什么总队要人,和找他的人他俩高高兴兴就上了人家的船,唉,不就剩下我们几个。”
柳姐皱起眉头问:“国军还是滇军,都是支起天炉的军人。你们进了大后方就热情高涨,急切要抗战出力,碰上征兵队了吧?还有韶关那头的,都是薛将军的地盘,他们专门在侨胞归国的路上支起征兵点,逮住一个算一个,合不合心愿另说,方向是对了。怕的是那上船的两人,是不是给土匪骗了,广西和湘南土匪很多,给骗上了人家的贼船?”
阮氏琳不明白:“土匪我们遇见过,两拨人是一洞的,里面有个姿娘人,马鞭厉害着,他们不抢侨批,还给侨批捐了银元。而人家船上的人救了一个队列里冲到下游的命,再带上找他的人,俩人上船时高高兴兴的。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军的。”
柳姐松了口气:“小姑娘不明事理,几位大人知道什么呀?”
陈蕙睐吞吞吐吐:“什么江东总队的,他们联系红毛军任务的。”
柳姐微微笑着:“说话绕来绕去干啥的,我们商会没有政治倾向,只要是打鬼子就行。广东抗日总队治下主要是东江纵队和韩江纵队,那是共产党领导下的抗日队伍,特别是东江纵队,还有港九大队,都是战功赫赫。里面许多归国华侨还是领导。见了我不必客气,一回生二回熟。我好像和你们都熟络了。就别绕着说,国军和红毛军合作,不会在船上讨论事情,只有东江纵队人在滇地要隐蔽些。他们高高兴兴上船了,就是参加了契合自己心愿的队伍,再好不过。”
陈蕙睐尴尬说:“柳姐比我们明事理。”
柳姐正色说:“在潮汕地头,商会还要在各地发展侨胞护送站,让归国华侨白天走路,晚间又是到了回归厝地的下一个站点,各处有人接应,这样逐渐的就回了老厝地,见到自己家的亲人,各处站点有了,可人手不够,胡乱招了些,怕是亲日分子混入其中,在救侨会招牌下干些危害抗日的事。我看你们这些人刚出校门,想好好的在抗日洪流里历练,就先为救侨会办些事,支起救侨会的架子,让爱国华侨一路顺当回到老厝地,为抗战胜利留些复兴种子。要是真想上战场拼杀鬼子,柳姐不阻你,机会合适了你就走,实际说,你们没接收过训练,上战场白白送命对国家对老厝亲人都是损失,而救侨会是后方的抗日工作,都是为国效力。实话告诉:东江纵队和韩江纵队我都认识人,只是现在不合适告诉你们,过后要是你们合适了抗战哪个岗位,阿姐送你们去,你们就先帮阿姐把周边的护送站打理起来怎么样?”
几个后生帮一下欢呼起来,唯有陈蕙睐不吱声,眼珠直直瞪着我,柳姐笑了:“我眉宇间的黑珍珠告诉我,这个后生人是学生帮的头,而被学生军裹胁的二马兄成了你们的主心骨。半老头,你说说看,我的安排怎么样?”
我眼珠一溜说:“谢菩萨是大菩萨,柳姐是个小观音,他们是中了大彩了,我明白陈蕙睐心愿,他是个负责任的人,归国抗战是心愿,他们跟了一路,还有个护送侨批的任务,他在征求我的意见呢。”
“这好办,回去路程前半截是国统区,你带着一大一小过去不会有意外,到了犬牙交错的游击区,要不就绕开走,或是我派你熟悉的学生军再护送你一程,保证侨批的安全行了吧?”柳姐瞪大眼珠,眉宇间的珠子不断闪动。
我看出了陈蕙睐耷拉眼皮暗自高兴,还能说什么:“他们都被大饼砸昏了头,我怎么没见着我的大饼呢?别笑我们潮汕人,有机会就要争一把,见着真人了,肯定得烧一炷香,许个愿。”
“怪不得那妹子死命要跟着你,你外貌憨厚老实,心底留个坑挖矿呢。饥荒岁月,大饼比金矿有用,矿和饼都给你留着,你回安南后,交了批,告诉老爹,不急着再收侨批,到暹罗找谢家一趟,企业里下面有个钱庄,也想做侨批生意,暹罗和实叻大马都有分号,收起侨批更方便,钱庄能做大,也解南洋华侨的燃眉之急。你是分号合适的当家人选。”
这大饼也把我砸晕了,可一丝担忧浮上心间:“我还有个老爹呢,在家瘸腿干不来事。”
柳姐斩钉截铁的:“我家大人对黑旗军很有研究,刘永福管理黑旗军很有一套,而黑旗军里面又多数是潮汕人,我们的企业管理人才也多数是潮籍人,你老爹从黑旗军退出来,没失去七星旗的军脉,叫他到潮籍人堆里,讲述黑旗军的军魂,对管理企业有启发作用。这样的养老比在家盼着抱小批脚强吧?”
我摇摇头:“观音后脑勺长有眼睛,放眼四海,无所不知,什么都安排好了,虚长你几岁,却是给你算计得清清楚楚,谢菩萨身边的人真不简单,你说说吗,怎么第一次见面,你好像把我身上每个毛孔都看透了?”
柳姐放声大笑:“半大老头,你不会不愿意和谢家合作吧?”
“我都给大饼砸晕了,能说什么呀。”
柳姐悠悠说道:“留下的人就慢慢说你们一路的传奇,小观音也爱八卦。侨批急着送,半大老头,你就赶了赶,事情完结了早点去暹罗就是。”
阮氏琳裂了嘴:“你们的大饼撑死了,却是没我的份,看不起孥子大细。”
柳姐过来,抚摸她的头说:“一个没脱去稚气的妹子人,刚一脚迈进姿娘人的门槛,肚子有多大,二马兄嘴巴掉下的饼渣渣就能撑死你,二马兄已是谢家钱庄的人了,只要你坚持,学着把潮汕话说正宗点,做个地道潮汕姿娘仔,心愿一定能实现,我给你保证。”我朝她俩撇撇嘴。
那天的月亮真圆,大家也睡得格外香。
上人站了起来喊:“回家吃大饼去。”五娘追着他背影说:“观音菩萨还留有大饼吗,我儿在南洋,博士学历,有吃大饼的肚子。”大家笑道:“五娘老是要玩穿越,我们还是回家啃自己的月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