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沈红温毫不隐藏的态度,楷树感到的是无比欣慰。
漂浮在秘境顶端的古树虚影仿佛艰难地睁开了眼睛,沈红温在它面前犹如尘埃,但是他身上所散发的恐怖意志在感染着楷树,它向沈红温打招呼:“我尊敬的老朋友,我已知晓你的来意,我很欣慰是你来送我最后一程,不但给了我体面,还能令薪火永存,只是很可惜,我能给你的实在不多......”
沈红温轻叹一声,所有疑惑已经了然,便不必言语。
楷树仿佛是在微笑,它劝慰道:“不用哀伤,我的朋友,只要薪火不断绝,终会有人重建人族英灵的休憩之所,那时我便能重生,每一次的离别,不都是为了更好的重逢吗?”
沈红温轻笑一声,笑骂道:“你这老东西倒是豁达,苦了我东奔西走。”
树叶振动,仿佛是楷树酣畅淋漓的大笑,一截生机盎然的断枝飘向沈红温,它仿佛假寐,不再关心世间之事,要将一切烦恼留于沈红温,让他去头疼。
接过断枝,沈红温闭上双眼,感受着楷树想要传达给他的信息,信息如同浪潮一般席卷而来,汹涌澎湃,冲击得沈红温长发飘扬,衣袂乱舞,他知道楷树不想让他错过任何一个细节,或许只是一个看似无足轻重的碎片,便隐藏着沈红温最忌惮的万一。
睁开双眼将断枝紧握的沈红温知晓了楷树的不易,能够勉力维持等到沈红温在这一个大年份到来已经是它的极限了,大约有两千年的时间吧,它都是在苟延残喘,那些眼底下的污秽实在是有心无力。
所以它对沈红温是充满愧疚的,其实沈红温也觉得愧疚。
沈红温喃喃道:“我不会苛责尽力的你做得不够好,我知道其中艰难,就如我也想要让一切尽在掌握,只可惜我无法全知全能,我会尽力做好每一个当下。”
盘膝坐在楷树前,沈红温布置安心大阵需要的并不是那根断枝,也不需要楷树的同意,他先来见楷树而不是先构建大阵,是出于尊重。
落叶如蝶飞舞,飘零到古夏国的每一个角落,像是沈红温的一只只眼睛,当落叶消融,便会组成沈红温想要构建的安心大阵,之所以叫做安心,便是因为只要他想,阵法内的一切就将无所遁形,足以令人安心。
他第一眼要看向古夏国的王宫,不出他所料,原本应该坐镇王宫之中,端坐王座的君王早已消失不见,实际上楷树早已发现端倪,相比于陷入逆境死死坚守的楷树,睿智的君王第一时间就为自己找到了后路。
就连那苦河龙王都能够取巧将看中的望楷秘境生灵偷渡到蟠龙宫,古夏国君王又会找不到移花接木的巧妙手段?
沈红温目光冷冽,对于那个感受到他目光从而瑟瑟发抖的家伙,他没有选择镇杀,他不代表天罚,不能仅仅因为自己的不喜就令对方大道断绝,况且谁都有追求生的权力,在秘境即将破灭之时用自己的方式谋求出路是能力的体现。
最重要的是沈红温觉得不是他将他视作外乡人,以他如今的选择,不会有算计他的心气。
略一沉默,沈红温冷酷无情的声音在他耳边炸裂:“念在情有可原,我便恕你不战之罪,准你追寻大道,可下不为例!”
那人对着楷树的方向跪拜,千恩万谢,他与楷树休戚与共,想必是楷树替他求了情,不然根据那冷酷的传说,不战之罪便是十死无生。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觉得应该表示感谢方显诚意,但沈红温冷笑一声便一拳砸在他的额头将他打晕,对于这位古夏国君王,他没有任何好感,更谈不上信任,所以还是让他一直陷入昏迷吧,至于什么时候能够苏醒,那就事关另一场造化了。
不再理会古夏国君王,沈红温将意志沉入安心大阵之中,被大阵笼罩的古夏国对他来说与掌观山河无异,所有生灵在他手中会绽放不同的光彩,犹如万家灯火,他要寻找的便是其中最耀眼的光束。
并不是所有身负大气运的英雄后裔都是沈红温的目标,就如同对待禅纞一般,沈红温还需要对他们进行一场心境上的大考,如果不能拥有让他看中的品质,就无法承载他的希望之火。
至于是什么品质,沈红温自己也说不上来,他时常感叹有太多重任在身让他没有时间多学一些华丽的言语,对于自己只能够进行几句粗略的描写,还时常会因为讲出的道理太过质朴而羞愧。
低下头,看着在漆黑巷弄里勇敢地站在母亲面前的少年,就姑且称他为少年吧,沈红温觉得他若是少女,以他如今这含苞待放便已令人目眩神迷的美貌在将来必定倾国倾城甚至祸国殃民,也许会有大能为了博美人一笑便战至山河倾覆,还是男生比较好,最多也就是让女子魂牵梦萦,牵肠挂肚。
少年死死攥着自己的拳头,冷汗止不住地往下流,古怪的笑声在巷子里回荡,继而响起“咔嚓咔嚓”的细微碎裂声,仿佛是头皮在这一刻碎裂开来。
就在紧张感达到极致的时候,从墙壁上的裂缝里钻出了一张张形态各异的狰狞鬼脸,青色的舌头贪婪地舔舐着绛紫色的嘴唇,掉出眼眶的眼珠子死死盯着美貌少年,口水沿着墙壁滴落,混进了砖石瓦砾,让整个巷子从潮湿变成令人作呕的黏糊,更有刺鼻的异味升腾。
“妈妈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少年青涩的嗓音于颤抖和坚定间做到了完美的平衡,他还很瘦小,却在极力展开自己的身躯,想要将妈妈护在身后,只是面对遮天蔽日的鬼脸,巷子里何处安全?
或许他是知道其中危险的,可能够依旧站着表现出自己最勇敢的一面,不就是勇气的具现吗。
“妈妈......嘻嘻......你看看我是你的妈妈吗......”
可就在少年不知自己被什么力量支撑着明明浑身僵硬失去知觉却还依旧挺立,身后却传来了阴恻恻的笑声,他甚至能够猜到那一团黏糊糊凉飕飕的滴落在他头发上的是口水,那令他转过头去的力量究竟从何而来比他勇气的来历都显得神秘。
在看到身后的不再是自己的妈妈而是身穿白衣黑发披肩露出尖利牙齿的女鬼,分明心中是强烈的恐惧,并且不受控制地流出了眼泪鼻涕,但少年还是朝着女鬼挥拳打去,怒道:“你把我的妈妈怎么样了,把我的妈妈还给我!”
“我狠心的孩儿啊,我不就是你的妈妈吗......”
无力的拳头打在女鬼虚幻的身体上,女鬼心满意足地笑着,仿佛在等待着猎物殊死挣扎后享用筋疲力竭的美味,那让愤怒吞噬恐惧后的血肉实在是令鬼回味。
但是当那一只滚烫到令她开始蒸发并且恐惧却又因为恐惧而不敢发声的手勾住她的肩膀后,她觉得她要是还有余生的话,都不会再笑了。
沈红温看着愣住的少年哄道:“小鬼别哭了,我带你去找妈妈。”
看着与白衣女鬼勾肩搭背的沈红温,钟笙雾止住了哭,他莫名感到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