铂西看了看落在他衣角那双肉乎乎的小手,也露出一个浅笑:“你好,我是铂西。”
雄虫的聚会多是吃吃喝喝,聊聊天,很快就过去了。
聚会散去,铂西正准备离开,萨缪尔喊住他:“一起吧,正好距离不远。”
铂西点点头:“好。”何止是距离不远。
经此一遭,铂西也算融入翡翠岛的雄虫圈子,适应了翡翠岛的生活,萨缪尔有时候也会邀请他参加一些雄虫的活动,又是邻居,一来二去,他和萨缪尔也渐渐相熟。
萨缪尔脾气温和,进退自如,考虑周全,从不给虫难堪,铂西也和他不复过去礼节式交流,多多少少能够说些话。
铂西性格冷淡,从不主动和其他虫族交流,但他到底还是个孩子,渴望情感的链接,萨缪尔成为了他唯一的朋友,因着这一份特殊性,他对萨缪尔也多了几分宽容和善意。
春去秋来,岁月流逝,他在翡翠岛一年又一年,查尔斯仿佛忘记他一样,除了偶尔的信息交流,也没让他离开翡翠岛。
铂西很喜欢翡翠岛的生活,仿佛真的离开了那个让他恶心的地方。
直到他在翡翠岛呆的第四年,查尔斯发信息过来,虽询问之意,实通知语气,让他自翡翠岛离开,已经向军部和雄虫协会提出申请。
铂西盯着那些信息,面色晦暗,一时间心情糟糕透了。
萨缪尔正坐在他对面,准确捕捉到了他的阴郁情绪,询问道:“怎么了?”
铂西没有瞒他:“雄父让我离开翡翠岛。”
萨缪尔眼眸闪了闪,很快道:“你不想离开的话,我有办法。”
铂西抬头看他,萨缪尔目光坦然,仿佛和过去为他解决问题没什么区别。
“什么办法?”铂西问道,他确实也不想离开翡翠岛。
“秘密。”萨缪尔笑了笑,继而道:“你放心吧,他的申请不会通过的。”
铂西顿了顿,萨缪尔是亲王殿下,又长袖善舞,有办法阻止申请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如萨缪尔所说的那样,他拦下了查尔斯的申请,铂西隔了几天收到了查尔斯的信息,说短期不用离开翡翠岛。
铂西告知了萨缪尔:“谢谢你。”
萨缪尔很快回复:“没关系,只是小事情,如果你不喜欢的话,谁也不能逼迫你。”
铂西盯着那句话,如此突兀,自他出生以来,他未曾见过自己的雌父,但他在蛋中就隐隐约约窥到了他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态都是非常糟糕的状态,以至于在生下铂西后死于异兽潮。
而在那个寂静无声的牢笼,查尔斯的脾气暴躁,历来看不惯他,大概是一方面觉得他扶不上墙,精神力忽强忽弱,一方面觉得他害死了自己的雌君。
多可笑,明明是他对不起雌父,害他惨死战区,却将一切归咎于他身上。
而其他家庭成员也活的小心翼翼,对于家里唯一的雄虫崽自然敬而远之,唯一需要照顾他的菲尔也是恐惧大于关心。
到如今,唯二对他释放纯粹善意的只有萨缪尔和米拉克莱。
米拉克莱身为帝国元帅,也是翡翠岛雄虫的看护者。
他对自己的善意是出于他雌父的付出,是对翡翠岛雄虫崽的看护。
米拉克莱对所有雄虫都这样,他的温和会无差别释放,很难想象,帝国元帅如此公正,根本无法想象会有他觉得需要特殊对待的虫族。
铂西虽有感激,但仅止于此。
萨缪尔身为亲王,铂西并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他需要的东西,但他在铂西身上却花费了许多精力,甚至帮助他留在翡翠岛。
就像最初米拉克莱说的让萨缪尔照顾他也不过是让他融入翡翠岛,但萨缪尔做的远比这多,不然铂西也不会将他视为唯一可靠近的存在。
铂西慢吞吞删掉了那句为什么帮我,关掉了光脑。
他不想去破坏什么,维持现状就好。
铂西推开窗,乌托邦开的很好,院子里一整片都是乌托邦。
他曾在书籍上读过,乌托邦代指没有的地方,无法实现的理想。
就像他永远也不可能成为一个正常虫族。
那些负面情绪早已经毁掉了他,精神世界的残缺不全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唯有接受。
查尔斯曾对他怒吼,斥责他的懦弱和无能。
只是战区的一些负面情绪,却让他再也没办法有勇气走出去。
铂西又在翡翠岛过了几年,他和萨缪尔的关系稳定,甚至让他有些恐慌,恐慌关系会有有一天突然的结束。
查尔斯忍无可忍,最终无法阻拦,铂西十五岁那年需要离开翡翠岛。
菲尔给他收拾东西。
铂西拒绝:“就让这些留在这里吧。”
留作纪念,就好像终有一天他还会回来一样。
翡翠岛房屋很多,雄虫协会也没有小气到他走了就清理东西空置出去。
铂西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旁边是开得茂盛的乌托邦,他平静目视前方,对面的大门依旧严严实实。
他掏出光脑,和萨缪尔道别,倒也不是真的见不到了,只是没办法像现在一样近了。
铂西慢慢输入,感谢他这些年的照顾,写到一半又删掉了,写这些总有种关系结束的分别感,他最终也只说了他要离开翡翠岛了。
萨缪尔没有回复,应该是没有看见。
铂西收起光脑,开始发呆。
对面大门不知道何时打开了,萨缪尔的身影出现,正不疾不徐的走向他。
铂西回过神,看着他的身影逐渐靠近。
萨缪尔比他大许多,他的基因优越,毕竟是上任冕下和上任虫皇的孩子,他出生就是S级雄虫。
但他从来没有经历过二次分化,他曾经基因滑档,等级永远定格在了A级,连带他的面容也永远定格在年少时候。
他的眉鼻唇继承了他的雄父,他的眼眸轮廓继承了他的雌父,是极其矜贵清雅的长相。
他缓步走过来,那张年轻的脸庞依旧带着浅浅的笑意。
他在铂西面前站定,和他道别:“回程顺利,有什么事情欢迎你来找我,像过去一样。”
铂西心中一动,点点头应了下来:“好。”
他当然也希望一直保持现状。
他们静静坐了会,很快,飞行器停在门口,因为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铂西站了起来,和萨缪尔做了最后的道别,上了飞行器。
铂西进入前回头看了一眼,房屋大门落锁,只有少数长得茂盛的乌托邦爬了出来,萨缪尔正站在乌托邦爬满的墙边微微仰头注视着他离开。
铂西朝他挥挥手,示意再见。
隔着一些距离,萨缪尔点点头。
就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们隔着两个大门朝对方点点头。
铂西握着他唯一带走的勋章进入了飞行器,他的雌父有许多勋章,那些被帝国元帅带回来的勋章被他雄父随意安置。
铂西找到了里面最具有意义的一枚勋章随时携带,那是最能够代表他的军事生涯的一枚勋章,是属于尤里斯少将的象征勋章,是他的荣誉和忠诚,可惜查尔斯从来不在意,也将这枚勋章随意安置,就像也不在意他雌父一样。
他踏进飞行器,进入离开翡翠岛的星航,也踏入那个从未远离的牢笼。
萨缪尔注视他离开的身影,就像注视着另外一个自己。
他们如此相似,就连残缺也是一样,只是一个学会了伪装,一个尚且尖锐。
萨缪尔垂眸,他也早已经困在牢笼之中,再也没办法走出恐惧。
他不够争气,明明拥有如此优越的基因,来源于冕下和虫皇,却没有成为下一任冕下的能力,他的雄父太心急,以至于忘记了他的孩子还年少,不具备承受那些的能力。
他的出生也不过是为了不浪费冕下和虫皇优越的基因,他的雌父并不在意,他的雄父把他当作试验品。
他未能够成功成为冕下,也再也没能够爬出去恐惧的阴影,基因滑档,永远也无法踏过二次分化的节点。
他的雄父果断放弃了他,另寻出路。
最终他的雄父和雌父死在他们崇高的理想之中,而他和德蒙特成为遗留之物,随意被甩给帝国元帅。
他们两个眼中从来没有爱和恨,只有更为崇高的信仰和理想,自然觉得只是继承基因的孩子无关紧要。
萨缪尔随意踢了踢地面,才发现乌托邦长势良好,长长垂落下来,连墙壁和大门也没办法遮挡。
铂西回到了这里,查尔斯的脾气一如既往的暴躁,他在翡翠岛养好的精神逐渐萎靡,连带着脾气也无法自控,他无比恐惧的发现,他越来越靠近查尔斯。
他逐渐不和萨缪尔说这些,那些负面的、暴躁的情绪只会让他们的关系变得脆弱不堪,只有在萨缪尔面前,他尚且可以控制几分。
失去了萨缪尔作为唯一的出口,他的精神世界愈发暴躁,甚至只能依靠发泄在雌虫身上。
查尔斯第一次发现的时候,铂西失手打伤了菲尔。
铂西回过神的时候,菲尔已经被他打伤了,他愈加痛苦。
查尔斯开始给他找其他承受他暴力的雌虫,都是从交易所买来的,反正铂西只是施加暴力,自然无所谓干不干净。
查尔斯不认为这是坏事,雄虫做这种事情总是很正常,甚至有意养他的暴力倾向。
铂西一边无法控制自己,一边却在施加暴力后稳定下来。
他日渐麻木,也接受了这种方式,雌虫恢复力强大,也没有闹出什么毛病,他的愧疚也少了几分。
只是他再也不敢握住雌父的勋章,那枚原本闪耀的勋章被弃之角落,逐渐落灰。
铂西蜷缩在角落,无声哭泣,精神频临崩溃,周围鲜血淋漓,房间内伤痕累累的雌虫已经昏迷。
萨缪尔很快发现了不对劲,但根源不解决,表面的安抚也只是杯水车薪。
铂西也逐渐学会了应对他,常常在情绪稳定下来后才和他接触。
他们的关系破裂在铂西逐渐十八岁那年。
铂西需要进行二次分化,但他反感雌虫,恐惧雌虫。
小时候查尔斯带回来的雌虫的麻木表情,那些鲜血淋漓的场面,那落灰的勋章,逐渐组合成光怪陆离的梦境,让他恐惧,他开始整夜失眠,不敢闭上眼。
他仿佛可以想象雌父失望的脸,麻木的脸,愧疚的脸……
为什么铂西变成了这样?
他去见了萨缪尔,说起自己的二次分化。
萨缪尔的目光一时间复杂,他缓声开口:“你不需要度过二次分化,也不需要雌虫。”
铂西怔愣:“什么意思?”
萨缪尔垂眸道:“我们只需要彼此。”
铂西心乱如麻,无意识快速离开了。
萨缪尔没有阻止他,只是看着他的离去,喝了口茶。
他们如此相似,也没办法走出去牢笼和恐惧,自然需要永远纠缠不清,彼此相依。
不论铂西如何抗拒,查尔斯不会允许,他早给他安排好了二次分化的雌虫。
铂西被迫去见了那个雌虫,他恐惧雌虫,无论什么样的雌虫,都会在他脑海中定格成鲜血淋漓和麻木的模样。
他竭力维持着正常,快速解决了会面,坐上了离开的飞行器。
就此,铂西以死亡的代价离开了这个牢笼,他什么也没有带走,只带走了关于萨缪尔的记忆。
……
楼见月在院子里见到了塞缪尔。
塞缪尔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目光看着乌托邦,脸上是木然的表情。
楼见月倚靠在门上,这里是过去铂西在翡翠岛的住所,一直保留至今,里面的一切也没有变过。
塞缪尔抬起头看着他:“米拉克莱。”
那些谋害赫嘉的证据被摆在明面上,他再也没办法走出翡翠岛,也没办法离开这个铂西唯一美好记忆的家。
楼见月轻叹一声:“塞缪尔,最近还好吗?”
塞缪尔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我不明白。”
楼见月无法宽慰他,但也无法责怪他。
“他至死都在保护你,最后的尸体也由你收检,你还有什么不满吗?”楼见月说的是铂西。
萨缪尔陪着铂西长大,却也在二次分化前对他下了杀手。
“是你亲手杀了他,铂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楼见月平淡道。
他怎么也没想到,塞缪尔对铂西那么好,会对铂西下了杀手,此后阿塔宁匹配上赫嘉,他们都明白铂西永远离开了。
塞缪尔没办法容忍铂西的身体被其他存在占有,屡次下手,最后能够留下性命还是阿塔宁手下留情,大抵是因为赫嘉借助了铂西的身体,所以才遵循铂西的意志留下塞缪尔。
“我不明白。”泪水从他银色的眼眸溢出,逐渐沾染上脸庞,塞缪尔的声音变得有些尖锐,“我的雌父对我漠视,我的雄父把我当成试验品,让我基因滑档,给我留下终身阴影,他们将我视作残次品!他们为了自己崇高的理想一走了之!多么高尚啊!留下我和德蒙特!”
“铂西和我那么相似,我对他那么好,我们本该一直在一起!二次分化他怎么能和其他雌虫在一起!”
“哪怕是死亡,我们都应该在一起!”
“为什么对我如此不公!”
楼见月静默看着他不断说着混乱的话,最终垂下头,神色恍惚。
他也没办法去责怪塞缪尔,他看着他长大,双亲留下的阴影始终笼罩着他,铂西是他的救命稻草,脆弱的精神世界容不得一丝刺激,以至于走了偏锋。
可铂西也是个悲惨的孩子,楼见月自战场上捡起他,带了回来,他有严重的自毁倾向,敏感脆弱,习惯以暴力、尖锐的语言和其他虫族建立关系,几乎将所有的温柔留给了塞缪尔,最终却落得被他杀害的下场。
铂西或许不是一个好虫族,但他从来不曾对不起塞缪尔。
命运从来都是无情的。
“你总该去反思自己的错误,塞缪尔,不要那么自私,没有谁生来应该欠你的,你的双亲或许真的对你有亏,但铂西从来没有对不起你。”
“照顾你和德蒙特也是我和他们契约的一部分,他们或许对不起你们,但从不曾丢弃你们。”
楼见月平淡说完,他的神色难得有些冷淡,漆黑的眼眸也变得冰冷,像深沉的漩涡一般。
说完这句话,楼见月就离开了。
塞缪尔捂住自己的脸,长久没有动。
院子里的乌托邦依旧开得热烈。
—残次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