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棠瞥了她一眼。
短暂的相处,他也稍微摸透了些她的性格。他本以为在这“会”与“不会”的二选一中,谢玉昭更有可能说“或许吧”来糊弄他,没想到她竟然这么不留情面。
乌棠:“为何?”
“因为你爱背后捅人刀子,因为你心眼多,因为你哥宝男,因为你没头发,”谢玉昭开始睁眼胡说八道,“这么多个因为,你选个自己喜欢的。”
乌棠却笑了声:“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我当时阴了少寂。”
谢玉昭懒声道:“你知道就好。”
桃花簌簌吹落,涌起丝丝缕缕清幽淡雅的暗香。远处空无一人的小镇仍旧亮着百家灯火,等待着某个人的归来。
乌棠静静看了会,才道:“每个人的出场顺序很重要,若你先遇到我,你也定会讨厌他,人总会下意识偏信亲近之人。”
谢玉昭:“或许吧。”
这倒是他预料到的回答。
“可你不了解他。”乌棠侧过身,对上她的双眼,微竖的瞳仁晦暗不明:“若你真的了解便会发现,少寂与我其实并无分别,我们是一类人。”
“哪一类?”
“让你讨厌的那类。”
谢玉昭笑笑:“你俩确实都挺招人烦,但我能容忍少寂的原因是他不过十几岁。”
“这世上没有人是十全十美的。”她漫不经心地拈过空中乱舞的花瓣,“他年岁小,所以出格的、令我不喜的事情,我可以装作不知,也不会因此追究,总有一日他会长大。”
“若他永远,”乌棠顿了顿,还是选择用她的话来形容,“...长不大呢?”
“那就不可爱了,大概会跟你一起被我拉进黑名单吧。”
他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这世上或许只有你把他当小孩看。”
“是吗?”谢玉昭敛着眉,“这世上或许只有乌莲把你当小孩看。”
这句话成功攻击到乌棠的死穴,他沉默了。
半晌,才有些感慨地叹了声:“真无情啊。”
时隔四年再次重逢,少寂照之从前已是不知收敛了多少,要是让他听到这段对话,恐怕他在谢玉昭面前更要夹起尾巴做人。
话虽如此,声音中却隐隐带了些羡慕。
谢玉昭谦虚笑笑:“过奖。”
乌棠没好心到帮助少寂努力维系他装出来的人设,也不至于坏心眼到将他过去做的事全部揭发,捅到谢玉昭面前,于是这个话题就落下了帷幕。
寺庙忽而起了风,带着些微凉寒气,洒落人间的月色席卷着娇俏的粉色,绕在古树周旁,恍一望去,好似每片花瓣都在发光,灼灼其华,美轮美奂,不似人间。
“不过贫僧还有一事不明,不知谢施主可否为贫僧解疑答惑?”
他的声音穿过风声在耳边响起,谢玉昭一听这装腔作势的腔调便知这人肯定没琢磨什么正经事,便有些敷衍地“啊”了声,明摆着不愿意搭理。
乌棠装作没看出来,自顾自道:“与谢施主同行的诸位小施主,分别是昆仑掌门的两位爱徒,无妄掌门的亲传,还有位魔域的少魔尊,至于少寂...”
他顿了顿,自觉跳过这个人,转而用毫不掩饰的探究目光看向谢玉昭,继续道:“这些人,每一位的背景都极为不凡。只是不知谢施主,你的背景又是什么呢?”
谢玉昭正要用老借口搪塞过去,便听他预判地又加了一句:“无妄山的掌门,颜真君座下唯有一名女弟子,那便是文竹仙子。”
翻译成人话:少糊弄我。
预备好的话术被他堵住,谢玉昭沉默一瞬。
起初她也十分好奇这个问题,她就是个大龄金丹,凭什么能和这群各个都闪耀夺目的天才跻身成为一个剧本世界的六主角之一,简直匪夷所思。
后来随着各种各样比这更令人困惑的问题涌出,她就没那么好奇了,反正顺着剧本设定好的剧情走下去,早晚会知道。
但这并不妨碍她装个逼。
夜里风声飒飒,长风携带花瓣,浅淡幽深的花香弥漫。
“我没有背景。”
少女侧过头瞥了他一眼,被风撩起的发丝拂过脸颊,温和从容对他微微一笑:“我就是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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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二人不欢而散,理由是乌棠觉得她太装逼了,失去了交流的欲望。
他合理怀疑谢玉昭就是不想告诉他,才故意说这种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话来恶心他。
但他万万没想到,在不久的将来,他们再次相遇时,今日他听后嗤之一笑,谢玉昭也是顺口瞎说的戏言,竟然成真了。
甚至比今日这句话的份量还要重了千百倍。
总而言之,乌棠和谢玉昭手握彼此把柄,建立起比先前更为牢固的结盟关系,毕竟这次是基于彼此的利益之上。
谢玉昭不会将乌莲的存在宣扬于世,乌棠则是对他们的行踪守口如瓶,不会透露给任何人。即便众人依旧对他的人品保持怀疑,谢玉昭却知道这和尚这次的承诺价值几何。
乌棠不敢拿乌莲的事冒险。
这件事成了二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按照约定,他带领众人七扭八拐走出了幻阵。他们出发时是正午时分,太阳高悬头顶,然而等众人出阵时,已然日暮西山。
由此可见,他设下的幻阵范围有多广阔。
经过这些年的努力奔波,乌莲的魂魄凝聚成型指日可待,诛山河被他随身携带,准备提前开始周游世界的旅途。
幻阵既出,也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刻。
乌棠凝聚出了一枚纸鹤,上面留有他的灵力,可以指引众人安全离开嘉定山。
但是显然,相比他这个不稳定份子,众人还是更加相信裴文竹的草木。不过总归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这一路上也没再有什么出格的举动,纵使心存疑虑,却也捏着鼻子收下了。
夕阳下,无边的草木森林都被笼上一层温暖霞光。
面容昳丽的小和尚身披袈裟,手持锡杖,独身一人,一如来时。
众人对他的印象算不上好,眼下也没有分离的依依不舍,心中唯有送走一尊瘟神的解脱。
虽然相处并不愉快,但总得装装样子。他与众人的目的地是两个方向,作为小团队的外交官,谢玉昭与他互道了几句保重,便要转身离去,却冷不防被他喊住。
她回过头,落日余晖将整座山映成浓郁的灿烂,美地让人惊叹,在这无边无际的金光中,乌棠持着锡杖的手缓缓松开,锡杖在灵力的控制下浮在空中,不时发出清脆悦耳的撞击声。
他突然扯出一抹笑来,不是以往装模作样的假笑,也不是没心没肺的嬉笑,是单纯发自内心的笑。
乌棠拱了拱手,行的不是佛修的合掌礼,而是江湖上的抱拳礼:“诸位道友,承蒙相遇。”
瞬间大风起,卷过草地,荡开层层波澜。
“在下,嘉定山,陈乌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