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您说笑了,我就一在城里打工的,不是什么大老板——对了,我现在的名字叫周槐,槐树的槐。”周槐挠挠头,似乎有些招架不住村民们的热情。
“行啊,你小子,还改名字了。”一旁的周伟捶了周槐一拳,显得有些意外。“去了趟城里回来,名字都不一样了。”
“你懂什么,像邹老板那样的大老板,都是要改名字的。到了大城市里还叫大海,多土气呀。”人群中一个大妈插了一句,似乎在这方面很是懂行。“你看看人家周槐现在,多白净啊,一看就是在城里天天坐办公室吹空调的——说不定啊,还上城里的美容院花大价钱整容了哩!要不然,我们怎么会一下子认不出来?”大妈语气骄傲,仿佛周槐是自家孩子一样,改口也改的很顺口。
“哪里土了,我就觉着大海这名字好,一听就觉着能成事!”王伯反驳道。
“去去去,就你会说,马屁精。”大妈一脸的不屑。“怎么,邹老板给你的差事你不满意?想换份美差了?”
王伯的小心思被当场揭穿,顿时涨红了脸。“你!”
“没有没有,我就是改了个城里人顺口的名字而已。”周槐赶紧插话,止住了快要吵起来的二人。“大家要是不嫌弃,还是继续叫我大海吧,听着亲切。”
经周槐这么一调解,两人这才作罢,继续向周槐问起城里的事情来。
周伟的母亲此时也忙完过来,挤到人群中央,毫不见外地捏了捏周槐的脸。“小子,还记得我吗?”
“张姨,我咋能不记得您呢,小时候我可爱吃您做的饭了。”周槐揉了揉生疼的脸,笑着说道:“您身体还好吧?”
“好得很。”张姨叉着腰,颇为得意地指着周伟说道:“就现在啊,周伟这小子还揍不过我呢。”
“妈!”周伟嗔怪似的喊了一声,四周一阵哄笑。周槐也笑着,从张姨开始把包里的东西分发给众人。大伙们接过周槐手里的糖果或糕点,脸上笑容洋溢,不停地夸赞着“大老板就是不一样”。有人直接吃光了到手的点心,试探地问周槐能不能多拿一份。
“这个不行,我还得留一份给我妈哩。”周槐抱歉地笑着,突然想起什么来,回头看向张姨,问道:“对了,我妈呢,怎么不见我妈?”
“你娘她......”张姨听到这话,突然支吾了起来,像是有什么事情一样。四周哄笑的人群,也一瞬间安静下来。
周槐脸色骤变。这样的反应,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张姨,我妈怎么了?”
张姨抿着嘴,和乡亲们一样,一言不发。
周槐慌了,他拨开人群冲出去,不顾身后周伟和张姨的呼喊。包被周槐甩脱在地上,里面的糖果糕点散落一地,瞬间蒙上一层厚厚的灰。
尽管几年过去,南江村的格局已经和以前大不相同,但周槐还是能凭借脑子里的地图找到家的方位。他拼了命地奔跑,脑子不详的念头止不住地涌现。
娘不会......
周槐用力摇摇头,扇了自己几个嘴巴子,接着向前跑去。
快了,就快到了......
......
等众人赶到周槐家的时候,他已经从屋子里出来,颓坐在墙边,看起来很是虚弱。张姨心疼他,走上前去,抚着他的头发安慰道:“大海......”周伟也走过来,蹲在周槐身边,低着头一言不发。
“张姨,”周槐抬起头,眼睛里已经开始有了血丝。“我娘她去哪了?”
“大海啊,你听姨说,千万别激动,啊。”张姨见瞒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乡亲们,但他们大多把都脸别了过去。张姨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如实告诉周槐:“你娘她......去年秋天走了。”
“走了......走了?!”周槐一阵天旋地转,就要向一旁倒去,好在周伟及时扶住他,这才勉强稳住身形。“怎么会......怎么会......”周槐眼神涣散,他无神地看向人群,期望能有个人能站出来告诉他这只是个久别重逢的玩笑,回应他的却只有沉默。
“我每个月都寄钱回来的,她应该收到的,那些钱呢?我寄给我娘的钱呢?我还......我还写信留了地址和电话的,怎么这么大的事都没人和我说......怎么没人和我说......”周槐喃喃,又像在质问所有人。
无人应答。
许久,他终于颤抖着开口:“我娘她......在哪......”
张姨看着周槐这副模样更是心痛。她看看四周的乡亲,叹了口气道:“俺们带你去,你答应姨,千万别太激动,不要急坏了身子。”
四周的村民低着头,依旧沉默不语。周母平日里待人客气,又是个热心肠,村里老少和她的关系都很好。周母离世,他们同样很难过。
张姨起身,人群自动地让开一条道路。周伟扶起摇摇晃晃的周槐,一群人无声地离开了破旧的小院。
周母葬的地方不远,就在周槐家从前的那片田地旁。周母到最后都舍不得这片她劳作了几十年的地方,也不舍得多花一份钱为自己寻一处好风水,立一块像样的碑。
“就在前面,那个小包就是了。孩子啊,你可千万别——”不等张姨说完,周槐已经跌跌撞撞地向那个小土包扑去。张姨无奈,只好嘱咐自家儿子把周槐看好了,别让他做出傻事来。
周伟点头,转头看向周槐狼狈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
周槐在坟前已经待了两个小时。
人们远远地看着,没有一个人上前。就连周伟也只是紧抿着嘴唇,握紧的拳头止不住地颤抖。从小到大他从未见过大海如此伤心,哭号的如此悲戚。
周槐不停地拔着面前的杂草,他的指甲缝里早已塞满泥土,裤子也被磨破,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跌掉了一只,被硌伤的脚正往外渗血。但他丝毫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只是不停地拔草,不停地念叨。
“娘,你咋了?我回来了,你咋不理我啊?”
“娘!你看我一眼,你看我一眼啊!我是大海,我是大海啊!”
周槐长跪在坟前,泣不成声。
“娘!孩儿不孝......”周槐的声音逐渐减弱,他倒在地上,喃喃道:“娘,你咋就不管我了......我回来了,你看我一眼啊......”
无人回应。整个南江村鸦雀无声,柳浪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