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沙漠,自然也就有进沙漠讨生活的人,在漠边小镇上,每日进出的人并不少,但几乎没有大半夜离开的人。
守城的人对夜里出城的人印象深刻,指了方向,李相夷便追了过去,却直到第三天,才感觉到地上传来不一样的震动,等他赶了过去,便看见穿着男装的少女提着一杆红缨枪拦着巨大到骇人的沙虫,意图把沙虫继续往大漠深处引。
一群死里逃生的进沙漠淘金的人都在往李相夷这边跑,深怕一个跑慢了,便被那可怕的巨大沙虫一口吞下。
李相夷却逆流而上,被一个大汉拉住:“小子!你不要命了!那可是魔鬼虫!一口能吃掉好几个你!”
李相夷头也没回,挣脱开大汉的手,也不再穿过人群,只用婆娑步飞向魔鬼虫的方向。
少女衣衫破败,在巨大的魔鬼虫面前,才像是一只小虫子,如同蚍蜉撼树一般。
李相夷的红衣在空中比魔鬼虫身上的红还要耀眼,带着一剑斩天的气势,少师一往无前,却被桃夭一把拉了回来。
“这沙虫全身剧毒,带有腐蚀,剑劈上去也要废了,若武器没有用特殊药水浸泡,只能废了。用剑气和内劲。”桃夭赶紧说了一句,又说道:“你吸引它的主意,我去找它命门。”
李相夷闻言,并无二话,便去吸引沙虫主意。
沙虫是没有眼睛和视觉的,要吸引它就得让它疼,否则对它来说,都是肉。
李相夷的内息和剑意以及对剑的使用,都很高深,在一次攻击中摸准了沙虫痛感之后,更明白怎么样的攻击能让它痛不欲生,但又不能让它过于挣扎,让桃夭无法准确攻击它的命门。
又过了数十招,桃夭一枪刺进沙虫腹部的孔洞之中,让沙虫一时暴戾全开,那巨大的口器仰天张开,甚至发出了一声惊悚恐怖的惨嚎,立时倒在地上,彻底死了。
李相夷很快避开,但却一直找不到桃夭,好在桃夭勉强从沙虫身子底下脱出,李相夷赶紧婆娑步上去将桃夭带离沙虫倒下的地方,直到奔出去上数百米外,才侃侃逃过巨大沙虫倒在大漠上引发的震荡。
李相夷死死把桃夭压在身子底下,还是被一阵掀飞的黄沙埋下,好半晌没了动静,李相夷才挣脱开沙堆,将桃夭挖了出来。
桃夭看起来有些虚弱,李相夷也觉得自己这会可要累死了,原本之前的伤势没好全,这次也是下了大力气,尤其是抱着桃夭逃走的时候,那可是生死时速,再慢上一步,他都有可能爬不出来了。
把少师往旁边一扔,他自己摊在地上,桃夭趴在他怀里,他甚至忘记了放手,就打算这么睡过去。
好半晌,才微微恢复一些,桃夭双手微微用力撑在他胸前,推拒他还死死抱着人家的手,李相夷这才放开。
桃夭坐起,却垂着头看着他,轻声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李相夷睁开眼,还微微有些喘着气,说道:“那你回来这里做什么?”
桃夭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李相夷,好一会儿才说道:“这沙虫,是血域天魔养出来杀人的,后来却无法控制,虽然巢穴被毁了,但脱离出来的几条沙虫,一旦去到了人多的地方,将是全天下的灾难。”
如刚才那魔鬼虫般大小的,似乎还有还几条,更别说那条传说中的作为母虫的“死亡之虫”,若是重新被母虫找到适合定居的所在,让它重新开始繁衍,那血域天魔这十年来也白赎罪了。
李相夷却说道:“这种事,你就打算一个人担着?你祖母与父亲,便不管了?”
桃夭却说:“祖母当年与血域天魔分开,便是因这沙虫,后来又因沙虫而死,对这虫子恨之入骨,父亲也是死在这虫子口中,只剩半具尸身烧成了骨灰,我此生就是要毁灭这些虫子。”
“那你一个人,能杀几条?今天这条,你一个人怕是很难杀得了吧?”李相夷问道。
桃夭垂下眸子,移动了下腿,改变了一下坐姿,把腿抱在胸前,那裤子的膝盖处都是血,她却只是看了看,没有任何反应。
李相夷赶紧翻出药,递给桃夭:“快给自己上药。”
桃夭看了一眼药,却没有接,只是低着头。
李相夷气笑了,“桃姑娘,你这是不想要命了是吗?大半夜自己就跑了,你不知道别人会担心吗?”说完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话有些不合适,便又说道:“你祖母和父亲的名字也没给寿板老爹,神龛人家做不了,你必须回去。”
桃夭这才动了动眼珠子,轻声说道:“我不会写字。”
李相夷愣了愣,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同样是孤儿,他有师傅师娘教导,别说读书写字,几乎是少有不会的。她呢?家里可还有人?没学过写字,日子恐怕不好过。
李相夷也垂下头,小声说道:“桃姑娘,我陪你一起诛杀这些沙虫,一起回漠边小镇,到时,我亲手给你祖母父亲写下神龛。”
桃夭抬眸看着李相夷,“为什么?”
李相夷迟疑了片刻,才说道:“毕竟,是我杀了血域天魔。”
桃夭却问道:“我要感谢你吗?”
李相夷:······
李相夷:“那毕竟是你祖父,你···”
“所以我不能杀他,如果可以,我不仅要亲手杀他,还要把他挫骨扬灰。”桃夭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依然轻轻的,柔柔的,甚至没有一点波动,但李相夷真的感觉到了杀气。
她是真的想杀血域天魔。
“你为什么,这么恨他?”李相夷喃喃的问道。
桃夭却问道:“褡裢带回来了吗?”
李相夷刚才忙着逃跑,手里还要抱着桃夭,褡裢确实掉了,他看向沙虫倒下的地方,还有好大一片空地,整片沙漠上的沙似乎都翻转了,地面上除了沙就是沙,什么也看不见了。
李相夷说道:“怕是很难找回来了。”
“那你又该跑了。”桃夭的声音越发的轻。
李相夷不理解。
桃夭垂下头,声音轻的像是要飘走一般:“朔骨寒天一夜眠,春暖桃花香两支。我祖母生的我爹的时候,因为阻止血域天魔饲养沙虫,被血域天魔下了朔骨寒天,丢弃在外。我爹生来就有寒症,但他是男子,练了功之后,倒是渐渐没什么事了。可他后来遇上我母亲,我母亲只是个柔弱女子,两人生了情,生下了我,我爹却不知道他身上的朔骨寒天都过给了我娘,我爹拼了一身的炎功为我娘抵挡寒毒,到我娘生我,母女俩都成了···雪女。我爹不是去报仇的,他想去找血域天魔给我和我娘解毒,想着好歹是嫡亲的孙女,谁知道人心可怕,他还没见到血域天魔就被人盯上,最后被血域天魔亲手所杀。”
李相夷听说过朔骨寒天,是血域天魔的毒,天下罕见,在碧茶之毒出现之前,说是天下第一奇毒液不为过,也从来没有听过能有什么方法可解的。
李相夷却继续问道:“你去见了血域天魔,应该问过他了吧?他应该告诉你了吧?”
桃夭看了眼李相夷:“问了他就该告诉我吗?”
李相夷匪夷所思:“他看起来很看重你,而且你是他的孙女。”
桃夭摇摇头,“我没告诉他,我娘已经死了,我活着只是为了把祖母和爹爹带回去。”
李相夷却问道:“那你把你祖母和父亲带回去了吗?你说了他肯定会告诉你的?”
“你说的对,但我不想活了。”桃夭的眼睛看向李相夷,天已经黑沉下来,温度渐渐降了下来,寒气也冒了出来,桃夭缓缓伸出手,摸上了李相夷的脸,轻声问道:“冷吗?”
李相夷真的抖了抖,之前抱在怀里还温软的身子,如今的手却冰的碰到的地方都生疼。
这才刚开始,这冷,都是一整夜一整夜的。
李相夷想起那天夜里,桃夭也是浑身冷的可怕。
原来她是毒发了,难怪他怎么叫她都没有反应。
李相夷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一伸手,把桃夭拉进怀里,运起扬州慢,问道:“那夜,你是不是好得多?”
桃夭一怔,躺在一个男子的怀中,冷到有些僵硬的脸都有些挂不住,又听男子这般问,她羞耻的闭上眼。
娘亲还在的时候曾经告诉她,男人阳气重,她爹在的时候,她和她娘亲都没那么痛苦的,她娘亲死前还告诉她,早点找个男人嫁了,说不定能多挨些日子。
桃夭幼时不懂,长大了却渐渐懂了,只是挨些日子,何苦要拖累旁人?她甚至一直做男子打扮,就怕自己容貌太盛引人注意。
李相夷却继续说道:“我的内功至纯至和,虽不如炎功灼热,但也可以缓解寒冰。你别怕,我一再唐突你,虽是为了取暖,但也确实是我轻薄了你,你若愿意,我会负责的,你若不愿意,我也会尽所有能力为你寻求解毒的办法,你···莫要自弃。”
桃夭颤巍巍的睁开眼,像是要确认眼前的少年说的是否是真的。
少年眉目清澈,眼中却十分坚定。
李相夷内力深厚,平时甚至用来祛尘避雨,便是运转一夜功力也只当是练功了,当真一点难度也没有。
李相夷忽然想起桃夭刚才说的话,那夜她也说了,便问道:“你之前说:朔骨寒天一夜眠,春暖桃花香两支,这是什么意思?”
桃夭第一次没有因为毒发晕过去,只是还是冷的不行,脑子也冻的有些迟钝,好半天才想起来,轻声说道:“血域天魔说的,我问他,他便只说了这一句,我也听不懂,想是无药可救了。”
桃夭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里面有一颗种子,接着说道:“这也是他给的。”
李相夷忽然想到什么,拿起种子,却见种子在李相夷指尖竟发起了芽。
桃夭以为自己花眼了,闭上眼,又缓缓睁开。
李相夷说道:“我的扬州慢,倒是可以催发植物。不过,还需要再进一步才行。”
这还不够,要开出花来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