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正好的缘分,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只是,从这一日起,无论是四顾门还是万圣道,再也没有人能找到她。
江湖上无论什么传言都有,祭司封情让李相夷相信,外面的传言都不是真的。
为此,封情以连通天地之术,求问姑娘的所在,即便已经魂归地府,也需找到姑娘的遗骨。
最后,李相夷竟然是在自家四顾门的的密室里找到了姑娘的遗体。
死了,死的不能再死了。
这很明显,姑娘当初怕是连四顾门的大门都没出去,就被人囚禁在密室里,没多久就死了。
这个凶手,或是这群凶手,自然就是四顾门这帮每天和门主称兄道弟的好兄弟们。
痛失所爱,还是手足背刺,每天假惺惺的安慰他,时而说姑娘很快就能找到,时而说姑娘对他心不诚。
李相夷疯了,这群人跪在地上哭喊着求原谅,诉说自己的忠诚。
李相夷分辨不出这群人中究竟有多少人参与此事,他既不能杀了这帮所谓的兄弟,也不能接受姑娘的死,他甚至想到了一死了之。
这时候,封情从密室中,抱出了一个活生生的婴儿。
姑娘死时,便已身怀六甲。封情以连通阴阳之术,将孩子取出,又用秘法将其复活。
封情跪在李相夷身前,哭求主上心疼心疼少主,生而无母,又是向死而生之相,若是没有父亲支撑,必将一生坎坷。
李相夷这才接过孩子。
意气风发的少年从此再也不复存在,李愿兮的心里,父亲严肃雅正,甚至刻板的不近人情,四顾门座下许多人,敢怒不敢言。
李愿兮也是惧怕父亲的,他是封情一手养大的,但父亲每天都会和他一起用膳,父亲很忙,有时候会在用膳的时候处理事务,好些时候处置门下的手段都吓着了小孩儿。
李相夷训斥他胆小懦弱,但从此以后便不让人在小孩儿吃饭的时候过来禀报事项。
练武也曾经是李愿兮最害怕的事情,明明叔伯们都夸奖他天赋超群天纵之资,但父亲每次教他都会训斥他不努力,小小的小孩儿经常受罚。
小孩儿不知道父亲为什么总是罚他,他觉得他已经很努力了。
可后来,他才知道,他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物。
李相夷十五岁就是天下第一,杀了血狱天魔。
可他八岁了连基础剑招都没学会。
李相夷五岁拿剑,李愿兮三岁就拿剑了。
封姨说他的天赋不比父亲差,所以父亲对他抱有很大的期望。
什么样的期望呢?
李愿兮不知道。
但他渐渐发现了,叔伯们对他,并没有对他笑着的那样慈和。
第一次,李愿兮试着跟父亲说,他的一个小厮总忽悠他装病不练剑。父亲面不改色的把小厮以谋乱之罪赶出了四顾门。
第二次,李愿兮的奶娘偷偷把什么药撒在了他的点心上,大概因为几乎每顿饭父亲都要陪着他吃,李愿兮把这件事告诉了封姨。封姨把那些点心,全部塞进了奶娘唯一的儿子嘴里,后来听说,那个儿子废了,一生也无法练武。
第三次,他以为父亲最好的兄弟,平时对他最是和蔼疼爱的单伯伯叹息着他李愿兮生不逢时拿着剑想一剑捅死他的时候,被李相夷挑断了手脚筋。
就在李愿兮以为父亲和叔伯们的对弈是占绝对主动优势的时候,父亲被云彼丘一杯碧茶之毒谋害了。
佛彼白石举着推翻李相夷强权的旗帜,带着人山人海来围攻李相夷。
封情当时在南胤,身边封情的人一交手就被佛彼白石用填命的方式处理了,李相夷举目望去,竟是孤立无援。
若是李相夷自己,大概也就是血战当场也绝不会退后一丝一毫,但作为一个父亲,他如何舍得。
回头看了看稚子,伸手在李愿兮头上安抚,转头对着对面的人说道:“紫衿,汉佛,比丘,白鹅,石水,当年你们联合,背叛我,我可没有治你们的罪。”
那个削义正言辞的说道:“妖女人人得而诛之!你被妖女所惑,产下邪胎,这些年独断专横,狂妄自大,唯我独尊,为了江湖的清静与正义,李相夷,你今天必须死!”
李相夷沉默片刻,一手抱起小孩儿,一手执少师剑,低头柔声问小孩儿:“愿兮,别怕,看着爹爹的剑法。”
说着,便以一己之身携子与千万人战在一起。
霎时间四顾门一片血海,但李相夷并没有想和他们一直这么打下去,在佛彼白石肖五人以为李相夷不会逃走的时候,李相夷选择了逃走。
没有人能追上婆娑步。
原本可能还有人可以在李相夷携子离开的时候偷袭,但战了一半,所有人都红了眼,但不少人甚至都还没见到李相夷的面,李相夷一走,所有人都乱了。
所有人都以为李相夷会向南而行,毕竟封情的万圣道在南边,南胤也在南边。
可李相夷反其道而行之,去了东海之畔。
在东海之畔,如同命中注定的一般,李相夷遇见了笛飞声。
笛飞声一生别无所求,但求与李相夷一战。
只可惜当年被李相夷的姑娘揍了一顿,在金鸳盟不敢出门。
可笛飞声在李相夷面前并没有觉得他丢脸了,反而理直气壮:“当年我与尊夫人确是偶遇,我体内有一种痋虫,尊夫人却携带万痋至尊业火痋招摇过市,我被痋虫所困,一时无法行动,自如之后无法接受这样的困境,便挟持尊夫人于东海之上。没想到尊夫人武艺一般,被我掠走怕掉入海中不敢控制痋虫,一落地便将我揍了一顿,”他看着李相夷,恶狠狠的说道:“鼻青脸肿!”
李相夷回想起他的姑娘当年那让人又气又恼却都拿她没辙的模样,竟第一次在儿子面前笑了起来。
笛飞声气急败坏,这个世界上,坏人太多了,他感受到了世界深深的恶意!
李相夷笑完,便对笛飞声说道:“别那么生气,当年…我家夫人还为你解了痋虫,让你有机会报仇,且如今武功大进,你该感谢她。”
笛飞声沉默了半晌,才不情不愿的说道:“好吧,我感谢她。如果你今日与我一战,我便更加感谢她!”
李相夷低头摸摸孩子的头,角丽谯上前几步,娇笑着说道:“李门主,李门主不认识我…”
“角大美女嘛,还是云彼丘的红颜知己。”李相夷随口说道。
角丽谯脸色一僵,小心翼翼的看向笛飞声,又赶紧跟李相夷抱屈:“没有,绝对没有,李门主,我这种美人,在江湖中有几个追求者很正常,但云彼丘是谁呀,如果不是因为李门主,我连他是谁什么玩意儿都不知道!李门主,他谋害您,可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李相夷笑了,仿佛这人生的最后一段时间,他终于能放开心胸的笑一笑了,他温声对角丽谯说道:“堂妹,你别紧张,我自然相信你不会。来,这是你侄儿,我与你家尊上有事相商,作为姑姑,你可得照顾好你唯一的侄儿。”
角丽谯一愣,她没想到李相夷不仅知道她,还如此相信她,把他的唯一的儿子都交到她手里。
只是此时的角丽谯确实不敢做什么错事,一则同为南胤人,她从小就被万圣道小公主打怕了,本来她是心怀怨念的,但祭司都站在小公主那边,她有什么办法?何况一开始她不明白,她才是南胤皇室血脉,为何祭司非要捧那骄纵任性的小公主,可后来被打好多次之后,小公主竟让她叫嫂子,长嫂为母,所以才总教训她。
离了大谱,角丽谯恨死小公主了,却在知道小公主惨死之后,莫名哭了好几次。
二则,便是她这位堂哥。
堂哥是江湖之主,她也算是个公主郡主,地位水涨船高,实际受了不少恩惠。
她角丽谯,不会伤害一个孩子的。
这个孩子,是她最后的血亲了。
她已经知道,李相夷身中碧茶之毒,世间无解,也没有时间解了。
他会强撑到这里,只是为了唯一的儿子。
这事,她还不敢告诉尊上,她怕尊上一怒之下做出什么,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危害到…主上和少主,她角丽谯作为南胤血脉,万死难辞其咎!
李相夷低下头,告诉李愿兮:“愿兮,这是姑姑,你跟姑姑去休息,爹和你笛叔叔叙叙旧。”
李愿兮拉袖子的习惯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他小声问着他心中无所不能的父亲:“爹爹,我们安全了吗?一切都结束了吗?”
李相夷点点头:“没事了,晚些时候,我们就去找你封姨。”
李愿兮的父亲无所不能,所以父亲说什么,李愿兮都相信。
父亲说没有危险了,安全了,一切都结束了,他就安心的不打扰父亲,跟着姑姑去休息了。
他还是个孩子,他会怕,但是从事发到结束,小孩儿都没有像正常的孩子一样,发出惊恐的尖叫不敢置信的哭喊,也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李愿兮怕,如果他害怕,父亲分心照顾他,万一受伤怎么办?
李愿兮的父亲是天下第一,他无所不能,受伤已经是李愿兮心中底线。
李相夷和笛飞声打了一场,酣畅淋漓。
少师断,吻颈碎,李相夷落入东海,尸骨无存。
笛飞声身受重伤,但却保留下一条小命。
之后,角丽谯打着新一任天下第一笛飞声的名号,光明正大的去了南胤,将南胤最后的少主亲手交到了封情手中。
再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李愿兮不敢说,不敢说自己犯下了多大的杀劫,甚至连累封姨受天罚之苦,灰飞烟灭。
他沉默了好久,才说道:“后来,伯伯身体好了,掀了江湖,入了朝堂,坐上了龙椅,想封我为太子,我不想做,就跟封姨哭,封姨心疼我,就把我送出来,送到一个有爹爹的世界。”
李莲花听到这些,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不管他做了什么,四顾门那些人都要反他的。
从在李相夷“死后”瓜分“遗产”,到李相夷正常活着,于是竟然用了那么多年时间,策划了一场货真价实的“谋反”。
李莲花喝了口水,压下了心里涩意。
然后才看下李愿兮,柔声说道:“这些年,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吧?”
有的小孩子其实是很坚强,什么苦难都折磨不到他的精神与灵魂。
但如果长辈温柔的问了一句,就能让小孩儿…哭成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