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隶府官员们连续上书称赞林渊此次解京师之危,堪当大功。
都察院的御史们则连奏数十疏,猛参丞相府、禁军。
丞相府长子秦中已罪大恶极,残害宗室,屠大宗正宁王半门,乃大不忠、大不孝、大不仁、大不义之徒。
丞相秦成林包庇子嗣酿成大错,该当同罪。
禁军府衙松懈散漫,以致宁王阖府遭难,又看管失误导致贼子之一,不知名白衣修士自尽,实乃重大失职。
都察院众御史请立斩禁军大统领张昭。
流放其余统领、副统领。
一时间京师再度激流涌动。
哪怕市井中小民也能感受到,天上乌云仿佛沉下京师,凝重的令人心惊胆战。
张昭根本不敢辩解,连上三道请罪书,自请解去官职,往边关州府做一总兵。
地方总兵不过是四品,而禁军大统领之职乃正二品,且一个是地方官,一个是京官,近乎天壤之别,地方州府总兵无诏令,一辈子都不得入京,林渊知晓后也是感叹这位有过一面之缘的糙汉子,够果决。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总好过降职或开缺留在京师被报复。
至于家眷,宁王这样的人物,不至于会不顾脸面对付他一个失职官员的亲属,该报复也是报复秦家。
如果说防守皇城、内城的禁军府衙,还能勉强归为失职。
那丞相府这座风暴中心里摇摇欲坠的府邸,就没有丝毫狡辩的可能。
中书左丞相秦成林只上了一道奏疏请罪,而后在御林军、司隶府、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五法司缔结的审议班子到来之前,这位秦丞相就自行脱去了官服,与纱帽、官印一同摆放在府中正堂大木案上。
一句辩解反抗也没有。
儒文思想中,父为子隐,子为父隐;论的便是父债子偿,子债父偿,一人犯罪,宗族连坐。
的确没什么可辩解的余地。
五法司来人望见这样的中枢宰辅,后者仿佛一下苍老了十年。
心中亦叹惋连连。
平心而论,当代丞相不算一个庸官,反而是个颇有能力手段的干臣。
酒、色、财一一不爱,唯独爱权。
在皇祖的支持下操控朝局、任人唯亲、党同伐异,霸占宰相之位长达二十余年。
总体上却不曾出过大差错,算的上一个,在国家历经数百年风雨慢慢沉朽之时,勉力维持的缝补匠。
可惜出了这么个逆子,数十年仕途风光,一朝化为乌有。
秦成林只穿一件素服,头上已经花白的长发用一根木簪扎起,披散在背。
他看向已经泣不成声的大长公主,可见年轻时俊朗的面庞上,竟流露出一丝温柔,伸手轻揩去妻子不断涌出的泪水。
“佛门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咱们夫妻共渡三十余年算不错了,世事无常,谁也没有一定不倒的道理,不要为我伤心,我死而无憾了。”
“丞相府住不得了,好在你的大长公主府还在,是为夫连累了你,反倒希望你怨我,心里才好过一些。”
大长公主已经年过五十,此时在秦成林面前却依然像当年初见榜眼郎的小女子。
潸然泪下泣不成声。
五法司的人有些尴尬,只好沉默站在堂外扭过头去。
庙堂官员间都传言,大长公主妒霸,不许堂堂宰相纳妾,甚至连府中侍女都不要容貌美的,此时看来,丞相反倒像坦然接受的?
众人也不急这点时间,既然秦成林已经主动伏法就不会逃,让人家夫妻作个告别,这点人情还是能给的。
约半盏茶功夫,大长公主停止了梨花带雨,秦成林的袖口也湿了半片。
他平静转身,朝堂下昔日的下属、同僚轻轻点头,一人在前,向刑部天牢走去。
京师中各府、衙都有自己的监牢,作用不同,京兆府的只管京师地界平民百姓之流或作过渡用;大理寺监牢于复查案件之时所用;司隶府的通常关押罪大恶极且武力高强之辈,要拷打审讯,或者由司隶府自己抓的也在。
秦成林作为国之重臣,自然知道自己该去哪。
以素身走出那等闲五品官都没资格跨入的门槛,他脚步微顿,最后回头高望一眼高耸门楼、宽阔府门、以及白墙青瓦飞檐斗拱的大府建筑。
秦丞相在这儿住了二十年,秦中已在这儿长大,这里曾是他权柄最耀眼之时的见证。
只一眼扫过,他便转身,不理会周遭逐渐聚拢的南城文官,步履不紧不慢登上五法司准备的简陋马车,充作囚车所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