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晴,你不要乱来!”他按住她下移的右手。
“不,乱来的不是我,是世珍妹妹。他脚乏了,眼累了,她要他把车停在那棵大枫树下,红叶飘落,像从穿风垇望过去的燃烧得火热的彩霞,秋风漫过来,他们关上了驾驶室的玻璃窗。
她褪下了他最后一件带着丝麻的牵挂。她扭捏着,游移着,粘滞着,伸展着,冲撞着,翻滚着,燃烧着的枫叶漫上了玻璃,他们的眼前泛起了浓烈的红潮,一波接着一波。湛蓝的天空从红通通的枝叶间漏了下来,他们毫无知觉。山下的民居比火柴盒还微小,他们也来不及细眺。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家,没有院落,只有准备过冬的松鼠,在松树、杉树和野柿子树的枝丫间跳来跳去,时不时为着一个鲜红的软柿子而吱吱不已。白色背羽的野鸡,高傲地翘起它的火红的尾翎,在等待它的朋友的冲击。
他们汗水淋漓,带着凉意的秋风却毫不知趣,借着大枫叶红色手掌的拍力,一浪高过一浪地敲打着他们的透明的窗,告诉他们,秋来了,天气凉了,该添起衣物来了。
但她毫不在意,偏要让雪白跟鲜红斗艳。他们纠缠着,踢打着,趁着山中无老虎,他俩称霸王。沉重的车头沉重地点着头,那是爬完陡坡做完工之后的回光返照,它喘息着,嘎吱嘎吱的声音刺破了苍穹,却没有惊醒上面的两个年轻人。
后来,肯定是某一根弦松动了,汽车缓缓地,比半个月亮爬上山岭来还更舒缓,它向落叶走来,向满山的红叶冲去。”
“要翻车了!”他抓紧她下移的手,恰似要顶住那辆要冲向枫叶的红海中的运煤的货车,然而,嘎吱嘎吱的声音虽然舒缓,却那么沉重,那么有力,他感到大势所趋。
“他们被甩出了车外,又被斗子的栏板拦腰一压。后来,他们紧紧搂抱的身体被红叶覆盖住,像两个透明的白萝卜被盖上了一面鲜红的旗帜。他们的爸妈没有哭,只是死命地掰,四个老人,力气多大啊,总掰也掰不开,掰得骨骼咯吱咯吱响也掰不开。世珍老师说,不要掰了吧,再掰,就五马分尸了。
后来,他们听从旁人的劝告,就地挖了一个坑,填上厚厚的枫叶,让他们躺在红叶的被窝里,永远地在一起。”
“那,我想问一句,他们穿了衣服没有?”
“废话!你怎么关心这种小事?他们怎么好意思穿衣服?听说,四个老人都是闭着眼睛处理他们的后事的,实在没脸面看下去,那个东西呀,像经验丰富的老木匠的榫卯一样,吻合得天衣无缝。”
“那是因为他失血过多,僵硬了。”他知道,婴儿因为柔软,所以生机无限,将死之人身体僵硬,所以死期降临,当人失去最后一点生机,全身的每个部件都必然僵硬无比,老子说的柔弱胜刚强,正为此意。
“难道不是因为充血过多,才硬了吗?”她的手掌又要往下移。
“你说的这个,好像书上也讲过,也有道理,那到底是怎样,可能要成为千古之谜了。”
“不说千古,现在就有好多谜。这第一个,自从他们在那里落难后,年年都有不穿衣服的女子,在那棵枫树底下上吊,路过的司机吓得魂飞魄散,往往就撞上了路边的石崖,弄得车头七扭八歪。这第二个,是这棵枫树的主干上,隐隐地显出几行字来,岁月越久,越加清晰。”
“什么字?”
“不要急嘛,文化人都这样,见字如命。等我想想,他们都是怎么说的?”
说着,他感觉到她的鼻尖在拱着他的后颈,像猪的长鼻子在拱着土里的白菜,自己生命的气息在吸入她的鼻孔,后背一阵发凉。
“一字长蛇入长空,
白云生处鬼生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