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又看透了他的心,微微地动了起来,轻重缓急,抑扬顿挫,是平静水面下的暗流涌动。
“尊——”竟带着忧伤的哭腔。
“那个,谁说的——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这是你们书上说的,你信吗?我是被妈妈逼来的,你是被教育办主任逼来的,都是逼来的。我懒散地种着田,却亲手把子女带大,教得不好也不坏,饿不死,也撑不着。你认真地教着书,却亲手把身上的肉一块一块地卸下,那些当官发财的梦想,想来你也是一点儿没有了的样。我已经醒来了,你却还在没落,一点儿没有男人的样。今天,你是来帮我的,今天,我也一定要帮你,不然,我咽不下这口不甘心的气。
不要想她!我说了,禾花有什么好?年纪比你大,能代一辈子课吗?身材长相,还不如我,你的朝思暮想,不过是纯粹的折磨,没人知道,有人知道,也不过是跌了你的身份,或者成了他们的笑话,你也知道,你不可能一辈子呆在这儿的,你愿一生被她绑在这山角旮旯吗?你也不要想秀美,人家虽然一身蛮劲,身材轻便,做的饭菜又好吃,那一个眯眯的笑容,真是迷死人了,连我都受不了,但人家有世珍这个家常菜,有大雄这个年节菜,有邦宁这个伴酒菜,有老司机这个纯野菜,你加进去,算个什么菜呢?可能只是夏日热天的剩菜了。呵呵。”
“我……我没想她,也没有想她。我有什么呢?我只是看看罢了,我——其实没有什么奢望的,你也太看得我起了,我只是因为有了她们,工作更轻松些而已,我哪敢想呢?说起来,其实我一无所有,但我有的是年轻,还有一点算不到的未来。所以,我怎么甘心做剩菜呢,我也不会做剩菜呀,我怎么可能这么不堪?我也没资格跟主任比呀。不过,你说的野菜,是什么意思呀?”他忸怩着,声线断断续续,他知道自己言不由衷,但为了不让她看出破绽,必须慢条斯理,以求完满。
“野菜的故事,你真的没听说?”她箍他的手捏了一下他的肚皮。
“哎呦,疼呢,第一次听你说,怎么还有老司机?”
“年轻的老司机,前几年翻车死了。怎么,他们家就住你们学堂不远,你会没有听说?不太可能吧?”
“噢,你是说他?我听边上一个女学生说过,是她的邻居嘛。婚还没结,二十郎当岁,据说基本上是从来不回家的,翻车的时候,据说世珍他妹妹也在车上,一起翻死了。怎么就变成了秀美的野菜?”
“你的女学生有没有告诉你,世珍妹妹是怎么死在老司机车上的?”
“翻车死的,还能怎么死?”
“当然是翻车死的,至于怎么死的,女学生当然不会告诉你,她也不好意思告诉你,当然了,也有可能大人不好意思告诉小孩子,她也不知道。”
“那肯定是大人没有告诉小孩子嘛,死亡的惨状,我听了都会头晕,何况是小孩子?我小时候,听到人家吵骂哭泣,看到人家打架出血,就会头晕恶心,浑身僵硬。所以后来我想,恐怖的血腥的场面不适合放在电视上,写在书籍里,画在图画中,是很有道理的,会给人留下一生的心理阴影……什么?不好意思?难道——”
他心想,他们两人之间,肯定是有不可告人的事情,才会让旁人都不好意思说,不好意思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