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我不会说话,还是不要去吧?”他用屁股摇着后座,想把两人颠停下来。说好的去城里玩,什么钱也不花,怎么又变成了去看城里的姑娘,去看就看吧,怎么还要用上文化?认字没问题,与姑娘们进行文化交流,这大工程他怎么承担得下呢?
“放心吧,她们又不会吃了你!传说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城里的难道还会比老虎都可怕?比老虎可怕的,是狮子吗?狮子,好像中国没有狮子,你不用说话,看我的!”
这家伙蹬着蹬着就站起来了,单车像猛虎下山一样,左摇右晃,朝城里冲去。
城里的汽车、行人、单车明显多了起来,远远看着,全挤在一起,错落穿插,好像一条缝隙也没有,他们的单车摇呀摇地,摇进了看似没有缝隙的缝隙间。
“我下来吧。”他说,他惊心动魄,“不要撞倒人,撞倒人,难赔。”他心跳加速,汗水开始冒了出来。他想起了第一次骑单车进城的情景。
那是初三毕业的那一年,爸爸借了一辆单车骑,他自己骑自家的,去城里配眼镜。在进城之前有一个又弯又陡的坡,为了上坡,都要冲一下的。冲上坡后,后面的爸爸赶上来,叫他停下,数数口袋里的钱,那是用来配眼镜的。他一摸裤子口袋,坏了,空的!他惊恐万分,本就对进城心怀恐惧,这还没进城,这钞票怎么会凭空消失呢?在他周围,好像有一股邪恶的势力,在无形地包围着他。
他更恐惧的是,为什么这样的事情,爸爸竟会有先见之明?在未进城时就被他发现,或者预见了什么,这城市,这城市的外边,到底有什么样的机关?他惶恐不安,他几乎晕倒。
“带了多少钱?”
“12块。”
爸爸从口袋里抓出一包钱:“你数一下,看是多少?”
他一看,就知道是自己的钱,数了一下,12块。他疑惑地看着父亲:自己荷包里的钱,怎么会飞到他的荷包里,这外面的世界,怎么会这么难琢磨?
“我在刚刚上坡的地方捡的。我在想,今天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运气,没进城,先捡钱,所以,又想到有钱捡,必定有人丢钱,我猜想,不会是你吧?你看,果然是你!下次钱要放好一点了,肯定是刚才上坡蹬得猛,被蹬出来了。”
从此,他出门在外,喜欢时不时地拍一下荷包,如果鼓鼓的,东西还在,他就心安了,继续前行,即使没带什么东西,他也会隔段时间拍一下,或者伸进手去摸一摸,才放心地前行。
进得城时,他还是心有余悸,街道很宽,他远远地看着一个人走过来,他赶紧停下了蹬车,双手开始发抖,车把子摇摇晃晃,人和车都摇摇晃晃地前行,他竟忘记了可以刹车,他可能都忘记了双脚的存在,不知道下车,在他“哦呵哦呵”的遗憾声中,他紧紧看着那个男子,车子在将要停下时,竟然向那人撞了上去!
他脑子一片空白,整个身子都是僵硬的,他好像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傍晚,在木梓树上摇晃时,一不小心掉了下去,下面刚好是一个被高高的水渠冲开的深潭,咕咚一声,他好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所有的世界的声响没有了,耳朵里是一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声音,那可能不算是一种声音,而是几百种、几千种声音的融解混合体,他的身子在猛地下沉,又在猛地上升,他攀住潭边的青草,他爬了上来。对了,就是这种感觉,他几岁时的这种感觉,当时就感觉到这是一种非常遥远的感觉,像在遥远的洪荒之地,瞬间下到几万米,瞬间又升到几万米。这时,又是这种感觉!
他正准备向父亲求助之际,这人只是拍了拍裤腿,一声不吭地就走了。
这种怕什么就会来什么的情景,似乎是一个梦魇,他动不动就会看见,从十几岁,到几十岁。
这不,这感觉,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