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挂上文化的桂冠,他也感到为难。就说卖菜吧,小时候大人教导小孩子要用功读书,用的最多的材料就是算数:“不读好书来,卖菜你都不知道算数,上了当你都不知道。”这是数学,语文呢?“你不好好读书,农药瓶子都不认识,怎么打农药,药怎么配水,配不好,就把禾苗给烧死了,会不会把它当酒喝了?”
他很惭愧的是,自己的书读得那么好,但一讲到卖菜算数,他心就发慌,一阵一阵的发慌。
可以说,自从搬到街上住,他最担心的就是卖菜,不是怕卖不出去,或者卖不出好价钱,而恰恰是他的文化优势——算数。
要是在作业本里或者考试卷上,再复杂的应用题都不在话下,甚至简易的微积分,他也马马虎虎地学了一些,但卖菜统统用不上。它只要乘法,再加一点减法,这实在不能算是什么数学了,其实质就是数学的基础——算术而已。
而恰恰越是简单,越让他难堪。
卖菜嘛,你见过带上纸和笔进菜场的么?他注意观察了好久,没有一个!城里没有,镇上没有,隔壁村里的小圩上也没有。大到菜摊子,小到老奶奶自家种的,都没有用纸笔算算划划的,全用心算,也就是口算。他还教过学生口算呢,但那是整数的四则运算,遇到小数那就麻烦透顶了。
比如白菜,1毛7分1斤,称出个5斤8两,怎么一下子算出来?农民阿姨、奶奶算个半天倒不要紧,自己明明戴一副眼镜,如果算个半天,那不被人笑话?如果还算错了,再遇上个学生家长,这名声传出去,还怎么个混法?
而且,越怕出错就越会紧张,越紧张脑子就越一片空白,一片空白就是头脑冒汗手心冒汗面红耳赤全身发热直到手足无措,这不闹出大事来了?为了这几毛钱的生意,毁了名誉可真划不来。
况且,还有一个问题,这杆秤的认法也真是复杂,老师没教过,有头纽,有二纽,每纽的基数都不一样,算法不一样,杆上的金星他一看到都眼冒金星,还有秤砣在杆上滑来滑去,要提平到180度还真是一个技术活,滑来滑去争论不休的场景,经常萦绕在他的脑海中,以前是鄙视他们的市侩和庸俗,现在,要被别人鄙视了,自己面皮薄如烟纸,一争就会变成黑包公,一急就会怨形于色。
还有最难缠的讲价,你来我往,何时是个尽头呢?一是一,二是二,这价就没有办法讲下去。他想,就卖两毛,要么,就卖一毛五,也算取个整,好算,但如果对方还价一毛八,你说一毛五,那不被人看成傻瓜蛋吗?
真是想无可想。但他终于站到了白菜边,妈妈借口去做饭了,这真是比上战场还艰难,一下子把自己晾晒在了光天化日之下。他装着看着对面光着膀子、拿着大砍刀剁排骨的杀猪佬,汗流浃背,挥汗如雨,街上的行人开始影影绰绰,像多年后他在电影里看到的鬼影幢幢,移形换影,像多年前他看到过的《晏子使楚》中晏子吹嘘的齐国临淄的张袂成阴,挥汗成雨,比肩继踵……
所以,还是看书自由自在。妈妈其实也是怕算数,怕讲价,怕没有人买的落寞。当初到街上买地皮做房子做生意发大财的美梦,很快全面崩塌。妈妈在家串起了灯泡,将灯泡厂的灯泡零件领回来,把灯泡和线路连接起来。爸爸去了砸墙、砌砖,成了建筑工地上的老工人。
尊在城镇和乡村的奔波当中,不料竟因为麻将,遇见了那个影响他一生命运的乌拉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