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
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
梦入神山教神妪,老鱼跳波瘦蛟舞。
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
曲音婉转悠长,音色宛如翠鸣,仿佛潺潺流水流淌,伴着和煦春风吹铃,让临近正午的酷热烦躁顿时烟消云散,令人心旷神怡,如坠镜湖,倏然高亢,跌宕起伏,如淋春雨,绵绵不休,伴随着婉转歌喉,余音袅袅,不绝于耳,场中无一人不呆笑痴迷,似如身临其境,久久不能自拔。
一曲终了,众人欢呼喝彩,谢长谨欢喜言笑。
“宋小姐的箜篌引也令人难以忘怀呢”
“怎么,四弟又瞧上了宋家小姐”
一身靛蓝锦缎祥云绣纹长袍男子缓缓走来坐在谢长则前方一座。
“大皇兄”
谢长谨语气里满是喜悦。
大晋国大皇子谢长乾身高九尺,身材挺拔健壮,坐在矮小的红木矮椅长显得不伦不类。
“二哥,大皇兄来了”
谢长谨看着朝台上目不转睛发呆中的谢长则小声提醒道。
谢长则望着台上站起身的水蓝色长裙女子久久出神,她的眉眼,她的眉眼,可不是她。
谢长则起身绕过坐席径直离开宴会。
“二哥,你做什么去”
“解手”
两个字脱口而出,席座上听到的人皆觉其不雅,而谢长则一向是不太守规矩的人,否则去往风月场所时他便不会随意掩饰了,大晋二皇子喜好酒色谁人不知,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祁钰作为监察机构的官员坐在最末尾的一架马车上,马车摇摇晃晃,她昏昏欲睡,昨晚她睡得太晚了。
“小月”
祁钰迷迷糊糊睁眼,发现马车里的对面长凳之上坐着一个一身白色长袍玉冠束发的男子,男子五官立体而细腻,和这里的大部分普通人完全不同,双凤眼大而长,淡蓝色的虹膜仿佛深海碧湾,高挺的鼻梁完美的下颌轮廓锐利如精雕细琢一般,一眼惊艳过后又回味无穷。
“老大,你又瞬移”
祁钰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语气懒懒说道。
渐渐得姬尚赫的表情清晰得落在她的眼中,姬尚赫一脸严肃,目光里满是担心,祁钰不懂,只是去一趟浙宁而且是凡界,她武力并不弱,何至于此。
“老大,怎么了,你看起来很担心我的样子”
祁钰想什么便说什么。
姬尚赫垂下目光一瞬而后抬眼,眼里的目光变得温柔。
“三张雷符你拿好,上面有我的一丝神识,雷符在某些时候也可做护盾你知道的”
姬尚赫将三张黄符放在祁钰手里紧紧握着祁钰的双手不放,祁钰感到无法理解,老大今日的一举一动看着很没来由。
“老大,你是怕那一带有鬼修邪修?其实不用怕,荀景他”
“这三张符你一定不要弄丢”
姬尚赫拽了拽祁钰的双手,语气坚定,神色严厉,不容一丝质疑。
看着姬尚赫严肃的表情祁钰呆呆地点了点头。
姬尚赫起身躬着腰抬手在祁钰脑袋上揉搓了一下,下一秒消失不见。
“老大”
祁钰还没来得及抓住姬尚赫的袍角他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还没告诉我原因呢,啥也不说我晚上会睡不着觉的”
“什么睡不着觉”
荀景一张倾国倾城的脸笑容满面掀开帘子说道。
“赶你的马车吧”
祁钰没好气地将帘子一把放下。
“对了,你最好给脸上抹点灰,小心”
“怎么,怕别的女子瞧上我?”
荀景笑得贱兮兮地又掀开帘子。
“断袖,知不知道,达官显贵我可惹不起”
祁钰一脸怒气将帘子又一把拉上。
“嗯,你说得对,断袖可恶心了”
荀景坐在马车沿上忍不住战栗了一瞬,曾经了解到断袖是何意思后他还做过噩梦,两个男人在一起那画面不忍直视,可若是祁钰是男子,荀景摇摇头,他想不下去了,荀景的眼里闪过一瞬惊恐。
荀景施法点向自己,顿时如玉般的瓷白肌肤变得蜡黄且皱巴巴的,霎时老了几十岁。
马车里的祁钰将手里的雷符打开,很普通的役雷符,多用来驱邪护身,面对敌方攻击也可作为护盾反弹,只是这样普通的符没有灵力的她也可以借朱砂设坛请灵画成,姬尚赫的行为让她琢磨不透,可是此刻没有灵力的她也看不透里面到底有什么玄机。
一行马车缓缓走在官道上,无事可做的时光总是最难打发的,祁钰百无聊赖地捏着男音唱着小曲儿,像马车这样不断摇动的场所不宜看书,读书人的视力总是下降得很快,祁钰感觉这几天的挑灯夜读都让她视眼疲劳了。
“笑话笑话真笑话
纸人变成肉娃娃
我本是--
颜色染,毛笔画
篾条编,浆糊刷
一无肚肠二无腰花
三无心肝四无肋巴
五无二女六无爹妈
七无媳妇八无当家
九不吃喝十分听话
不累不睡不疼不病
不哭不闹不气不叫
手中可提墙上可挂
一天到晚笑哈哈
一天到晚笑哈哈”
祁钰小声唱的不亦乐乎。
“小钰,这是什么歌?怪恐怖的”
“我倒觉得挺好听,你一打断我就忘了,算了,从头来过”
庄周试妻的故事里她愿意当个旁观者,可他不曾试过盛烨对她的背叛,因她不想让自己的情绪被牵动着。
却不知世事难料。
“笑话笑话真笑话
纸人变成肉娃娃
我本是--
………
奇怪奇怪真奇怪
人间的事儿太难猜
两个男子一个女
生出这多麻烦来
这里吐鲜血,那里泪满腮
还有一个半仙体
如癫如狂如痴呆
他们心里都在爱
钻筋透骨丢不开
他们都像把病害
又苦又涩又悲哀
如果我也把人爱
嗯!不是福,而是灾
如果我俩来向爱
哼!你假情假意,假心假肠
不是真正的小乖乖!”
荀景一边赶车一边听着祁钰唱的奇怪的故事,这好似他在修真界所见过的傀儡。可傀儡有了自己的想法。而后面的就更让他感同身受了。
“祁兄”
一阵马蹄声疾驰而来,祁钰乘坐的马车后窗窗帘被人从外面掀开,一张极是普通的男子容貌映入祁钰的眼底,祁钰惊诧一瞬,而后激动喊道:
“顾大人”
殿试违逆之文公诸于众让朝中大臣无人敢与她亲近,皆恐有朝一日陷入党争之中,即便是真争又或是抛砖引玉甚或是为此牺牲,她也是孤立无援的状态,唯有顾呈不惧微词主动与她结交,她是真心拿顾呈当朋友的。
顾呈目光在祁钰眉眼上凝滞片刻而后笑如春风。
“怎么,交友这么久了还不称我一声顾兄”
“那就顾兄,陛下也准许顾兄跟着前去赈灾?”
马车缓缓行者,顾呈的马在身后跟着,他一手拉着马缰绳一手扶着马车后窗的窗帘和祁钰相顾而谈。
“名单上本就有我的名字,只不过家中有事耽搁了一下”
顾呈放下窗帘,骑马向前和祁钰所坐的马车并肩而行。
“主子,此人”
荀景坐在马车边沿斜目瞪着顾呈,还好他长得丑,否则祁钰那么温柔且激动的语气定会让他嫉妒的睡不着觉。
祁钰愕然,荀景的称呼太过自贬。
顾呈瞥了眼荀景,一个皮肤蜡黄的中年男人,应该是祁钰的仆从,可为何找一个男仆从。
“同僚”
“哦”
荀景语气淡淡,似在抱怨。
“祁兄那首歌很是好听呢”
顾呈微微带笑的声音从车外传入,祁钰轻叹一口气,此人惯爱刨根究底,若是不说实话,像这样的问题他怕是会问一百遍。
“一个民间流传的曲子罢了,谈不上什么好听,顾兄过奖了”
“没听过,它叫什么名字啊,讲得什么,出自哪里?”
顾呈故作漫不经心。
“我发现顾兄很喜欢查户口诶”
祁钰语气玩笑。
“罢了告诉你也无妨,免得你东猜西想,是纸娃娃,或许是”
“或许是,忘了,口口相传,源头不知所踪,许是吴州,也许是安兴”
“大概说的是一个男人试探妻子是否背叛他的故事”
“哦,是这样”
顾呈淡淡应着,炎日里除马蹄声外静的诡异。
火辣辣的太阳晒得人直流汗,一行马车官兵在一片白杨树林旁停歇整顿,树林不远处有一个岔路口,一家简陋的茶肆坐落在岔路口一边,仅仅是用灰布茅草和木桩盖的一座小棚子而已,岔路口来往的人并不多,三两行人在茶肆里歇憩续旅,过客匆匆。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马背上一个长相普通的青年抬手摸向耳后抚平如纸糊般的皮肤褶皱,褶皱边缘长满了红色的斑点,这是过敏的征兆,男子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从中取出一粒黑丸放入口内,若不是某人在这,他何苦受这个罪,待在宴会上品茶听曲儿不好吗。
几天后的京都长平,乾元大殿上死寂一般的沉静,跪在殿上的大臣们瑟瑟发抖,不敢抬头看向龙台之上震怒的男人。
“好啊,好得很,区区一个县令竟敢贪污一百万两白银,几十年来还不被察觉,我大晋国库就是用来喂养你们这些蛀虫的吗?”
男人将竹简狠狠甩向殿下,擦过一个大臣的头侧,落在整齐跪拜着的人群之中,乌纱冠帽顿时歪歪斜斜地扣在脑袋上,摇摇欲坠,额头上丝丝鲜血缓缓流出。
“陛下息怒,是臣等之过错”
朝臣们异口同声。
“息怒?若不是小小一个校书郎的提醒,是不是两百万三百万两白银数十年后就静悄悄地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不翼而飞了?”
皇帝将御座上的一册书卷一甩而出,怒不可遏,宽大的金丝龙纹长袖在空中划出一抹漂亮的弧度。
“臣有罪,请陛下降罪”
大臣们瑟瑟跪着,头挨在地板上。
皇帝哀叹数声在漆金雕龙檀木台上徘徊踱步,明亮的大殿上一片死寂,唯有金丝绣龙长靴沉重的脚步声。
阳光照进金碧辉煌的大殿中,蟠龙金柱反射着刺眼的光芒,髹金龙座上方金黄色的匾额上面书写着四个黑色的行草字体,瀚海帝畿四个字异常醒目,江河湖海,一个人的手能覆盖到那么远吗。
“朕就想不通,你们就那么大的胃口,彻查,此事务必给朕彻查到底!”
长长的石阶中央丹陛石上雕刻着飞龙在天,腾云驾雾,宽大的红色朝服长袖随风摆动,灰蒙蒙的天气预示着接下来可能会是一场大雨,人们三两成群交谈争辩着从高台上往下走,乱风吹得乌纱帽后的两根幞头扇动不止,一人单手扶着帽子脚步轻快地走在台阶之上。
“刘司宪”
身后不远处的一个红色长袍手持笏板的中年男人叫住了刘犇,刘犇转头回望拱手一礼。
“尚书大人”
“刘大人此番差事办得极秒,流毒积蔽已久,便此开始整肃”
宋义成面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从台阶上缓缓走下。
“承蒙皇恩,且宋大人认可,下官定竭力督办”
刘犇和宋义成并肩而行,红色的朝服上各自绣着不同的图案。
“上行下效,刘司宪漫漫路艰”
“宋大人以为下督上行如何”
刘犇的声音和宋义成的重叠在了一起,漫漫路艰总比无路可行好。
“哈,啊哈哈”
宋义成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刘犇,轻笑出声。
“宋大人还真是天真,黄口小儿之话罢了”
“黄口小儿不也节节高升”
刘犇出身于官宦世家,黄州太守之长子,登科入仕十余年站得此位,直属于宰相,乃天下读书人之企及之处。
“刘大人真以为圣上今日才知其中私惠?刘大人刚正不阿,巢鸟偷食,稚雏无辜”
刘犇踩着缓缓的步伐久久不语,袍摆落在石阶上随着垮步带起小小的沙粒。
“圣上何意,下官不敢猜,但圣上之命下官不能怠”
忠君,为民伴随了他整个读书生涯,而他的父亲,他的家族,他的开刀之始吗
“刘大人不该找曹德修”
宋义成顿了一顿而后又道:
“他不是个会算账的”
刘犇良久不言,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前面的红色朝服乌纱冠帽身影渐渐走远,消失在视野尽头。
坤午门的红漆高框在阳光下尤为刺眼,但让人一眼看去又深陷其中,目光久久不能移开,白色无污,红色纳垢,紫色荼靡,黑色浑水,青衫藏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