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状元郎真得不考虑考虑,此等机会,错过可就再没有了”
红娘心里鄙夷祁钰的不知好歹,面上维持着和颜悦色,恭维谦卑。
“小生心意已决,夫人白跑一趟,在下实在惭愧”
祁钰语气坚定,弯腰拱手,不曾抬头,这是杨相差的人,态度至少要做足,她现在还只不过是个九品小官而已。
祁钰送走红娘后,回到后厅,上座桌面上有几包御赐茶叶,没有仆人奴婢,她需要自己打水煮茶,祁钰提水桶去后院水井打水。
“小月”
一道清冷男音自祁钰身后传来,祁钰放下水桶,转身看去。
“老大,你怎么又瞬移,这里是凡间,没人看见吧”
祁钰朝四周望去,没有发现什么高墙大院露台阁楼,遂松了口气。
“老大你等等,我去给你煮茶”
祁钰提着一桶水朝厨房走去,姬尚赫拉住她,将水桶隔空放在井边。
“有热茶水”
姬尚赫从身后取出一个茶壶,壶口冒着蒸腾热气。
“老大,你都不烫的吗”
祁钰上前提着茶壶把将茶壶从姬尚赫手里夺过。
“先去厅里吧”
祁钰走在姬尚赫前面朝内厅走去。
姬尚赫放下尴尬的停在半空中的手,挑了挑眉,小月为何总是怕他冷热,他明明已经是几千万岁的神了,即便转世那也是几百岁的渡劫期修者。
状元府内厅,祁钰坐在右上座,姬尚赫坐在左上座,祁钰提起茶壶倒了两杯茶,水汽氤氲,朦胧雾气,祁钰看不清对面的姬尚赫。
“老大,你怎么确定皇帝不会斩我?”
“我曾为太子太师,所以他是我看着长大的”
“噗,咳咳咳”祁钰捂住即将喷口而出的茶水,却呛咳不止,姬尚赫为她施法顺气。
祁钰缓和好呼吸,皱眉仔细盯着姬尚赫的脸看。
“老,老大,你多少岁”
“三百岁”
姬尚赫面无波澜语气平静。
“你都来这里三百年了!”祁钰惊诧不已,他们六人她恐怕是最小的。
“那老大,你们是如何打算的,还是说凡间的任务是我们六个人的?”
祁钰抬眼朝姬尚赫望去。
“当然了,你已经是位面主了,而我们还什么都不是,所以每个界面我们都得多做一项任务”
从厅外门口传来一道怨怒的男音,祁钰冷眸如霜朝门口望去。
“什么意思?”
“就是我们须互助一起完成任务,你的任务在凡间”
姬尚赫开口道,祁钰转头看去。
“我知道,可凡间不应该是小李的决斗场吗?”
“谁知道那东西打的什么主意”
符珃撇撇嘴坐在堂下客椅上。
“早知道青越界那个机缘我就自己去了”符珃小声嘀咕抱怨。
“宦海浮沉,这任务远比降妖除魔难得多”
祁钰深深叹气。
“我还有巡城工作,就先走了”符珃起身,他抱拳一礼,转身离去。
祁钰看着符珃的背影若有所思,一副江湖做派信手拈来。
“他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
祁钰问道。
“不久前摔了一跤”
祁钰嘴角抽了抽,这是脑震荡逆行性记忆恢复吧,盛烨这么多年真能忍住不说。
“小月,下午还有课,我也先”
“哎等等,老大,数十年来容颜不老,你没被人说是妖怪?”
祁钰起身,离姬尚赫七尺之远上下打量他。
“我是太傅,也是监正,掌钦天监”
“哦~,大天师,那皇帝没找你练长生不老丹吧”
祁钰一手叩着下巴道。
“没有,他没有灵根不能修仙”
“他还挺明事理”祁钰小声嘀咕。
“没事了,老大,你先走吧”
祁钰低头沉思,姬尚赫温柔地揉了揉祁钰脑袋转身离去。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祁钰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管去哪个世界,她总是最惨的,回忆涌上心头
“给你找了好人家,隔壁村杨二毛,后天就嫁过去”
柴房里祁钰灰色布衣污渍斑斑,结着扣不掉的硬块。
“爹,我才十四岁”
“十四岁该嫁了”男人和颜悦色,这还是这些年来她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
“我不嫁”
十四岁生辰日那天她在冰寒刺骨的柴房里望月兴叹,那时她知道自己是谁了,天崩开局,一个佃农女,任务是造反。
任务完成,永生不灭;任务失败,灰飞烟灭!
而且没有系统,没有预知能力,不能时空穿越,不知结局,没有故事线,甚至连人物关系她都一无所知,并且不止是造反。
“不嫁也得嫁,爹聘礼都收了”男人似是知道这怪物吃软不吃硬,尽量将语气放得和缓。
“是吗,钱给我,我还给人家”祁钰腰板挺得很直,这不是父亲,是吸人血的魔鬼。
“你咋,想造反”男人踹向祁钰肚子,却被她以极快的速度躲过,男人眼里闪过惊讶。
“你这个怪物”男人咒骂着,提起一旁的竹竿直往祁钰身上打,表情扭曲着。
祁钰灵巧地躲过他所有攻击。
“来人,大姐儿,二姐儿,三姐儿,四姐儿,五姐儿,六姐儿,幺哥儿,这死不了的怪物要造反”男人跑到院子气得胸脯起伏。
不消片刻,院子里聚满了人,一家十口,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其乐融融地开团圆会,几个没大祁钰多少的女孩抄起扫把棍子想将祁钰给围住,他们当然会失败,不说别的,十四岁的她即使没力气,对付这些个又蠢又坏的家伙还是绰绰有余的。
没多久,祁钰手里源源不断的石子将他们都打得鼻青脸肿,而祁钰,高坐在树杈上翘着二郎腿,闲适又惬意,悠悠然笑着。
男人看得咬牙切齿,只恨不得将这个不死的怪物碎尸万段,从妓院里逃出来根本再也卖不出去,如今还赶不走,嫁不了,男人恨得磨牙掐掌。
从那以后,她便是山中老虎,十里八乡无人再敢称王。
直到那人带走了她。
祁钰将进士巾摘下,靠坐在堂座上长吁短叹,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她是文官,现在是盛世,她的任务又是那么的…造反,或许比造反还难。
任务无比艰巨,她必须得好好计划计划。
皇帝心思高深莫测,而她恐怕触犯了大多数人的逆鳞,朝臣反对之声不绝于耳,她没有被赐死已经是奇迹了。
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只有一身紫金长袍的男人,本是白天,殿门却紧紧闭着,男人坐在矮木桌旁漫不经心地举起一杯清茶浅浅酌着。
矮木桌前方不远处是一袭纱幔,纱幔里渐渐模糊地显现出一个蓝色身影,那身影并不真切,甚至飘忽不定。
“见到她了?”
帷幔那头的人声音如暗夜里的烛火神秘又令人向往,还带着一丝不容拒绝。
“见到了”
男人缓缓说道,他放下茶盏朝纱幔那一头走去。
“噗”
男人在距离纱幔数步之处猛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袭击,跌倒在地面上,顿时吐出一口鲜血,他爬起站直后抬手擦了擦嘴角,目光凝视着纱幔另一侧的人,他甚至都不知道对方是男是女是人是鬼。
“莫要试图挑战我的底线”
帷幔那头的人语气不怒自威。
“知道了”
男人压住恨恨的语气却仍掩饰不住他的不服。
“帮我困住她,你知道该怎么做”
那人声音平静地响起。
“那我要的东西呢?”
男人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刚刚那一击那人的身影甚至动都没动,他却觉一种濒死感袭上心头。
“你放心,照我说的做,不会亏待你的”
男人脚下乍然出现一本黑色书皮的书册,书皮上面什么字也没有,他捡起掀开第一页,仍是一字也无。
“你糊弄我”
男人气愤地朝帷幔另一头看去,那里已经空无一人,连个鬼影都没有。
“入夜自见分晓”
一道空灵灵的声音回响在宫殿,宫殿外站着的内侍打了个哈欠,他太无聊了,但必须得站在这站一整天。
次日晨起,祁钰着一身青色云雀朝服,从院子里牵出御赐白马,京都禁止纵马疾驰,祁钰骑马缓行,抬头望天,阴云密布,恐将大雨。
“看来得买辆马车,最好得有车檐”
祁钰不想雇佣奴仆,一是开不出月例,二是他们六人里有两人并非凡人,来往密事,恐生是非。祁钰需要穿过一条巷子,两条长街,到达皇宫入口坤午门,坤午门入口另开,侧门用于内侍进出,祁钰下马,将白马交由内侍,由其牵去马棚暂寄。
“祁兄,这么早”
祁钰顿足,坤午门入口赤门镶金,宽阔高大,门槛也较高,祁钰跨门而入,抬眼便见前方不远的顾呈。
“顾史官早”
祁钰将笏板放于右手抱拳一礼,客气道。
顾呈回以职业微笑,但并不牵强,作为曾经的在编教师,祁钰懂这种感觉。
“云浪涛涛天将雨,祁兄何不乘马车”
“清风两袖,何来车舆”
祁钰张开两臂,三两路过的朝臣目光各异投向祁钰。
“早”
顾呈满面微笑,祁钰亦抱拳礼拜。
乾元大殿,殿中上座,皇帝巍峨端居,肃然庄重,髹金龙座即使在纤凝暗日也熠熠生辉,祁钰和众臣各自跪坐在大殿两侧,殿中空旷,铺有飞龙在天盘金毯。
没错,祁钰来得这个小世界的时代朝臣上朝和皇帝谈政还是跪坐着的,这代表皇权还没有滔天到生杀予夺的地步,祁钰庆幸自己来得早,可以在此大展拳脚。
朝政汇报持续了一个时辰之久才缓缓到了尾声,上座绛红龙袍男子微挑上睑,一举一动不怒自威。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陈忠通过皇帝细微动作会意朗声道。
殿中两排朝臣沉默几瞬。
“陛下,您还没定浙宁水患督察史”
“爱卿觉得何人可任”
皇帝洪亮中带有中年人的沙哑,令肃穆气氛更重。
四周安静得落针可闻,朝臣静默不语,浙宁涝灾,靠近山区,地势险要,除此之外,督察还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不去前线,搞不好官民两边都得罪。
“校书郎心系民生,可堪此任”
一朝臣开口道。
“是吗,祁状元觉得如何”皇帝唇角若有若无勾起。
“臣领命”祁钰离开坐席,磕头拜礼。
乾元殿外,朝臣鱼贯而出,议论私语,阴云密布,天将大雨,众人见此匆匆道别,些许持伞而去。
祁钰仰头望了望天色,欲拔腿急步,却听身后一人语气轻快道:
“祁兄不如同归?”
顾呈快步走至祁钰身边谦谦柔笑。
“多谢,不过鄙舍不远,许能赶上”
话音刚落,瓢泼大雨倾盆而泻,祁钰顾呈二人迅速退回大殿檐下。
祁钰尴尬地僵立片刻,还未入夏,便有急雨,这是她没想到的。
“看来我们都被困在此处了”
顾呈回望大殿,殿内只余三两同僚。
“进去等吧”祁钰侧首转身持笏板入殿,顾呈紧随。
大殿右侧五六个朝臣聚集一处,祁钰缓缓走近。
“时值卫江涨潮,再加上今年大雨颇多,这才造成浙宁水灾”
“不对,潮涨潮退年年都有,甚至一年数次,今年春雨是多,但也不至于泛滥成灾,再说春雨细绵,雨灾成患怕是不能说服”
“督水监海河志载上言水位近年来或升或降,但总体是缓慢上升的,可见许是河床渐渐抬高造成的”
“若是如此,事情便有点麻烦,卫江两岸恐怕不能再住人了”
祁钰站在六人不远处竖耳仔细倾听,她还没有了解浙宁水患之事,现在只能通过老臣们的争辩得知。
“祁兄有何见解”
顾呈站在祁钰身后道。
“凿渠引水,南水北调”祁钰无意识地低声细语,旁人听不真切,但顾呈听到了。
“此法甚是劳民伤财”
顾呈小声在祁钰耳旁道,这个办法此前不是没有人提到过,前朝也不是没有人做过,只是民愤易激,以至灭国,近几十年里甚少有人提起过。
“的确,但若利用好卫江之水,南水北旱都可解决,民生福祉指日可待”
祁钰轻声说道,不远处的六人隐约听到民生福祉,遂转身看向祁钰。
“校书郎此言何意,如何利用好卫江之水”
其中一红袍乌帽云绣锦服中年朗声问祁钰道,其余人目光各异。
祁钰轻吸一口气,面对资历年长者,她还是有种天生的畏惧感,即便她的灵魂年龄已经不知几何。
“南水”
“咳咳”顾呈在祁钰身后一旁轻咳,祁钰蹙眉仰首,顾呈瞪着祁钰微微摇头。
六人不明所以。
“哦,可阔南水水域”
祁钰转言道,她不知道为何顾呈阻拦她,虽然南水北调的确劳民伤财,但要彻底解决只有此法,总不能亡羊补牢,筑堤阻水吧。
“不错,此法合意,只是”
“各位大人”
一黑袍内侍自殿外匆匆入内,身后跟着几位侍从,手里抱着油纸伞。
“公公何事?”顾呈抱拳恭敬道,见内侍穿着,他便知此人地位不低,谦虚点总没坏处。
“让大人们等久了,陛下体恤,让奴捎来罗伞以避雨”
内侍躬身行礼,转身对身后数人使了个眼色,侍从们会意。
“谢陛下恩典”
包括祁钰在内的八个官员弓手行礼语带敬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