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实在觉得撑不住了,所以不管不顾想找个人来说——叶姑娘是世上最不会安慰她的人,但也是最不会听了她的话,转头拿去搬弄是非的人。
因为她跟相夷很像。
“但是乔姑娘,”叶灼不耐烦地打断她,“我只负责解释因我生出的误会,你们之间的其他矛盾与我没有干系,也并不是我抢了他本该跟你说的话。”
“我明白……”乔婉娩笑笑,抬手抹掉了眼泪,“先前叶姑娘说你不缺饭搭子,但其实……想找个人说说话的是我……让你觉得傲慢非我本意,实在抱歉。”
叶灼素来吃软不吃硬,听了这话,侧身将门口一让,“若你想寻找安慰,我并非好对象,但只听着,还是可以做到的。”
乔婉娩一愣,而后苦笑了一下,“叶姑娘,你有话可以直说,我并不想你……像相夷那样敷衍我。”
“那我当真有话直说了。”
叶灼后退一步进了院门,乔婉娩也提起裙摆跟在后面。
绿夭很有眼色地煮了一壶茶,然后退出去关上了院门。
“你想知道李相夷没有跟你说的话——那好,我姑且来替他说。”
“慕容家求上你,想借你跟李相夷的关系让百川院对慕容方网开一面——为何你自己分明也不乐意,却非要等李相夷来做这个恶人?”
“你是想试探他会否为你违背原则,还是你不愿损耗自己跟家人的情谊,不愿成为慕容家口中的‘忘恩负义之辈’?”
“慕容家不达目的自会不满,区别只是将这种不满从你身上转移到他身上罢了。”
乔婉娩下意识反驳道:“我……”
“你没想那么多,你只是抹不开面子拒绝对你有恩的家人,又隐隐期待着他能想到什么既不得罪人也不违背原则的方法来——”叶灼突然变得尖刻,“连你自己的家事也等着他来拿两全其美的办法,他凭什么觉得你堪当大任呢?”
乔婉娩一时怔然。
“乔姑娘,你生在富贵人家,经历过最大的挫折不过父母双亡……对你是天大委屈的事,在江湖上不值一提。”
“这世上多的是与你一般年纪的女孩子,被无数男人当玩物消遣,怀了孩子连药都买不起,只能站在冬天的冷水里将孩子流掉。北曲的小巷里,每日都有不成型的模糊血肉被亲生母亲丢在路边。”
“是你见不得这些,并非李相夷把你拦在四顾门里不让你去见。”
“就像这个案子,慕容家求到你面前,你便看见他行差踏错葬送终身仕途——可你但凡去百川院,随便找个经手的刑探问一问,就知道那些女子只不过是走在大街上,便万劫不复!”
“买个来路不明的姑娘送人算什么大错——可是要将姑娘从活生生的人训练成奴颜婢膝的玩物,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过程吗?”叶灼声线冷漠,“我说得详细一点,你都听不下去。”
“李相夷从来都没有拒绝你分享他的全世界,是你仅能接受其中的一部分罢了。”
乔婉娩长这么大也没被人指着鼻子骂过,原本的委屈变成了一种混杂着难堪的委屈。
她究竟是怎么不知不觉活成这样?
初入江湖时,她分明也跟相夷一样嫉恶如仇,想要这个世界因为有自己变得大不一样。
她小时候最羡慕的人是姨母,明朗大方仗剑天涯——可她嫁入慕容家以后也是那样困在深宅里,逐渐黯然失色。
她已经快忘记江湖究竟是什么样子了……相夷没有拦她,那拦住她的究竟是什么呢?
“你不喜江湖仇杀,要办善堂,他支持你去。”
“可你在善堂里见到的兄友弟恭、知恩图报,是靠四顾门其他人浴血厮杀换来的世外桃源——你觉得他插手江湖纷争不值得,他又要如何跟你说,是你的想法太天真呢?”
“你有喘症,不宜舟车劳顿。但任何一个无病无灾的人也不能三天三夜急行军不吃不睡,不能身中数剑仍勉力装出镇定吓退敌人,而这对他来说都是常事。”
“就算他没让你看见,你自己难道想象不出天下第一是怎么来的吗?”
“他已经没有要你去懂扛下全武林的难处,你却要背负千斤之担的人去明白戴凤冠也会累……”叶灼冷冷地说,“恕我直言,李相夷爱的不是武林第一美人而是乔婉娩,可你爱的是天下第一而非李相夷。”
乔婉娩低低地笑了一声,她心头一片空白,想反驳又不知道反驳什么。
良久,她抬起头来怔怔地看向叶姑娘,轻声道:“我现在才明白,原来心头有很多话却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叶灼只是耸耸肩。
她不能共情乔婉娩的委屈,她也有她的委屈无处言说。
“叶姑娘,你跟相夷当真是一类人,能用一句话杀死一个人。”乔婉娩木然一笑,“或许我确实追不上他。”
叶灼竟然点点头道:“他并不需要你追上他,但你需要。”
“李相夷这个人自负得很,他从来没想要去找一个最好最合适的朋友或伴侣,他只是想遇见一个人,然后全力去营造话本里的神仙眷侣、不离不弃。”
“他先遇见的是你,我再优秀也无用。”
“可若他先遇见的是我,你也不会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