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昨日就积攒于心的那股怨气,终于泄了出去。
忽然感到有人拉拽,古秋紧紧地抱住身边人。
就像绝大多数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他不知道怎么挽回局面,但他本能地感觉到,不能被带走!
他想的没错。
早在高冠男子将他从冯无恤面前叫走的时候,广场外的古钱氏就已经看出了端倪。
虽然望子成龙,但她更是个要脸面的人,为了让古秋通过文试,她能拉下脸去求书,也能提起棍棒教子,可就是没想过买通考官作弊。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位“天高三尺”突然横插一手,已经让她产生了警惕,所以当古秋被掀翻的瞬间,她便想要冲上去维护。
但会场又岂是她能随意进出的地方。
升仙会乃是万众瞩目的盛会,为了以示公平公正,庶务殿特意规定,会场内除了考官、考生和工作人员以外,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被拦在会场之外,古钱氏心急如焚。
她不知道高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看到古秋在地上大哭。
饶是她独自拉扯孩子长大,内心早已坚韧无比,也在这种突发情况下有些手足无措。
关键时刻,李乘风站在会场边缘,大声向他呼喊。
“婶婶只管去搬救兵,这里有我拖住他们!”
跟所有情绪一样,镇定也是会传染的。
他的及时提醒,让古钱氏顿时清醒了过来,感激地点点头。
值此千钧一发之际,她也顾不上体面,迈开步子向某处宫殿跑去。
看着她狂奔的背影,李乘风深吸了一口气。
箭已在弦,万般杂念皆是无用,接下来,轮到他自己上桌了。
“住手!”
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高台上,李乘风一溜烟地钻到了队列前方,猛地一嗓子,愣是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违背宗门法规,理应上报执法殿,岂能随意处置。”
尽管是在万众瞩目下,他也毫不怯场地喝道:“放开他!”
此刻古秋已经被人从地面提了起来,泪流满面地挥舞着双手,像是溺水一般,拼命想要抓住些什么。
李乘风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倒是起到了救命稻草的作用,把抓住古秋的人吓得一愣。
古秋察觉到气氛的变化,睁眼看到了昂然而立的好兄弟,立刻就爆发了强烈的求生欲,奋力挣脱了控制,连滚带爬地躲到他身后。
“风哥儿!救我啊!”
只能说李乘风的出场太过突兀,镇定自若的态度更是与年龄极不相称。左右们一时间弄不清楚他是什么来头,不敢擅作主张,纷纷站在原地,等待着高冠执事的命令。
横生波折已是不悦,李乘风的话更让高冠执事原本惬意的脸上浮现一丝阴郁。
违背了宗门法规该由谁来处置,他如何不知道?
但他能将此事上报执法殿吗?
就那些眼高于顶、不近人情的执法者们,会卖给他这个下六殿同僚一个情面吗?或者说,他们会把他当成同僚吗?
答案不言自明。
“你是何人?安敢在此喧哗。”
跟左右们一样,他也拿不准李乘风是什么来头,不想轻易做决定。
混元宗的水太深,各种关系盘根错节,在升仙会这种场合,更是容易闹出幺蛾子,有什么来历都不稀奇。
他名声如此恶臭,却能在庶务殿当这么多年的执事,全靠这见风使舵的谨慎,就算李乘风衣着普通,也难保不是哪位宗门家族的贵子,来这玩起了白龙鱼服的戏码。
李乘风从容地拍了拍古秋的肉手,示意他把心放平,方才坦然直视高冠执事,轻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说。
“我是何人?执事此问于事何补,于情何虑?不外乎是混元宗一稚子,升仙会一考生,天地间一正气尔。”
古秋在身后一脸崇拜地看着他故弄玄虚,同样是鬼话连篇,风哥儿就是能比旁人说的更真。
李乘风一通白话下来,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就是这股子酸味,太对了……
高冠执事跟他对视一眼,没有看到任何慌乱,愈发确定自己的判断,要不是有足够的背景,寻常小孩哪敢当着筑基修士的面说出这种话来?
什么天地一“正气”,分明就是家族有“底气”!
他心下暗恨,这些宗门家族的纨绔子弟们,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胡闹也就算了,还来跑来搅和自己的事。
是可忍孰不可忍!
堂堂庶务殿筑基修士,大庭广众之下,岂能被一个黄口小儿给吓退。
他眼中凶光一闪,就要传令左右,仍按原样将古秋处置了。
至于这位家族子弟嘛……
高冠执事只得在心里宽慰自己,不要跟小孩一般见识,随便糊弄两句,赶紧打发到下一关去吧。
你家孩子替人强出头,让我下不来台,我非但没有计较,反而给了他通关便利,里子面子都给足了,难道还能揪着我不放不成?
这样一来,无论他背后站的是哪一家,只要不是姓王的,他都有话可说。
高冠执事自觉思虑妥当,正欲发话时,却又听到身边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呵,既有误会,解开便是。”
原来是中间那位魁梧执事,见场面尴尬主动打起了圆场。“小友何不将他带回家中,解铃还需系铃人,今后再来参会也未尝不可。”
他言下之意,竟是双方各退一步。
高冠执事不要再提什么“永不录用”,已经搅了一次升仙会,耽误数年时间也够人心疼了。
李乘风也不要闹到执法殿,既已保下古秋就适可而止,其他的矛盾,大可私底下再去跟高冠执事解决。
这个端水功夫倒也不差。
身居中位,他便是考官之首,高冠执事要以权谋私他懒得管,李乘风是家族子弟他不得罪,总而言之一句话,会场不能乱,事情不能大。
有他给出的台阶,高冠执事刚才那“恶向胆边生”的气魄立刻就消散了不少。
归根到底,他只是想出胸中的一口恶气而已,犯不上因此得罪宗门家族。
两位执事并未交流,却不约而同地产生了息事宁人的默契。
李乘风察言观色,知道自己故弄玄虚的效果远超预期,心下也犯嘀咕,堂堂混元宗的筑基执事,竟能这么轻易的蒙混过关吗?
此刻要是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自己是不是可以凭借这扯来“虎皮”,直接通过文试?
想及此处,李乘风难免有几分意动。
一旦通过了第一关,后面的问心关、测灵关,就都不是冯无恤所能轻易干预的了。
升仙会不仅是宗门补充新鲜血液的途径,更是五脉间此消彼长的斗场。
抢下一个仙苗,未必能在百年后为己方多出一位金丹真人,但肯定能让你的对手,减少一分做大做强的可能。
所以在升仙会后两关,尤其是测灵关时,五脉都会派出监督使者,以维护自身利益,冯无恤别说是干预,就连旁观都未必有资格。
畅想之余,李乘风也有几分担心,这会不会是对方的试探?那些宗门家族的子弟,能答应这样的条件吗?
众人侧目之下,留给他抉择的时间并不多,正当左右为难之际,却有人帮他免去了麻烦。
“哈哈哈……咳咳……哈哈。”冯无恤一边咳嗽,一边低头笑着说:“真是一出好戏啊。”
笑着笑着,他突然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李乘风,就像猎人看见猎物入彀,眼中满是惊喜。
“咳咳……差点就让你溜走了,可惜啊……”
冯无恤嘴角咧出一道残忍的弧线,笑吟吟地说:“还是被我逮到了,李……乘……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