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聚海哈哈地笑了:“你小子给家里开了头就撂挑子跑了,俺们老哥儿几个还不得兜着?不过这‘老奉天’算是开对了,这阵子家里一顺百顺,一切都好,就是有一件事一直在等你回来拿主意的。”
秦虎直直腰立刻就来了精神儿,目光先盯向了葫芦叔,这可是个有主意的主儿。看他也是一脸持重的样子,不由就问道:“大事儿啊?”
海叔点点头:“你走以前,卫队营的那个张同禄你见过的,这几日这小子几乎天天要俺陪他喝上一小口儿,如果只是吃吃喝喝也就罢了,可这张同禄连着递了三次话了,若是操心咱的前途?以前这小子跟咱也没这份儿交情,要是还有别的意思,俺也没弄明白是个啥意思?”
“递的什么话?”
“虎子,最近这阵子卫队营里有点儿乱,你走的这几天,更是天天有闹心的信儿,可没一个靠谱的,不过少帅当了家,我看卫队营里这些营连长早晚都要挪挪,咱家里一大摊子事儿,俺倒还真没来得及寻思这个。
卫队营里那些家伙,一个个都是有路数的,张同禄是‘副帅’【张作相】的本家侄儿,这几天张同禄一直在递话儿打听咱最近是否到杨督办那里走动?”
听到海叔提起杨宇霆,秦虎心中就是一翻个儿,张同禄的探询怕是另有深意,想了片刻才开口问道:“海叔,你再给我说说来卫队营的经过,前面的事情儿俺总是迷迷糊糊的。”
“说起来也没啥,南口那一仗,咱是立了大功的,听说是老帅嘉奖弟兄们时,杨督办在旁举荐的,咱是糊里糊涂就来了奉天卫队营。可进了卫队营咱才清楚,这里每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儿都是有根脚的,所以遇有杨督办安排下来的差事,咱也是最经心办的。不过杨督办多大的人物?咋会把咱一个小兵放眼里?离开卫队营就离开呗,虎子你说,叔这大头兵咱还干不干?”
“海叔,咱十二个人从直系到奉军都是跟着哪一部分的,算是谁的兵?”秦虎没有回答周聚海的话,而是继续着刨根问底儿。
“民国13年在九门口刚被奉军收编时,咱十二个都在刘一飞【刘翼飞】那个团,后来随着刘一飞那个团跟过邢士廉、姜登选、韩麟春,跟着杨督办下过江南又逃回来。老帅要跟冯玉祥干架时,又划归了于珍部去打南口,那个时候你早去了讲武堂,连江南都没跟去。”
周聚海说着话拍拍脑门,一瞬间想通了些事情:“姜登选、韩麟春、邢士廉、于珍这些人都跟杨督办是一帮的,俺以前咋就没细想过这个,看来杨督办举荐这事儿八成是真的?”
秦虎闻言心中感慨:“海叔在这卫队营当个小官儿,天天陪着大员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还真是能让人涨些见识!”
想到这儿,秦虎点点头,神情郑重道:“海叔说的不错,还有王树常、臧式毅这些人都是留学日本的士官派,顺手把海叔你安排进卫队营备不住也是一步闲棋,到了你有用的时候,自然就会跟你提起前面的恩义。不过,现在咱怕是顾不得这点儿情义了!”
“哦?”大家的目光一起盯在了秦虎脸上。
秦虎湛湛的目光扫过几个老兵:“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杨督办和少帅发生了厉害的争执,张同禄或是想从海叔你这儿打探些杨督办的动向,或是想着拉你站队。看来这次两边是拧的厉害了!”
听话听音儿,葫芦叔插话问道:“虎子,你跟着当官的时间长,在大帅身边也待过,这里边的道道儿你仔细点儿说。”
秦虎整理一下思路凝神道:“我离开奉天前,张同禄其实把奉军里的事情都点到了。老帅带着一帮弟兄占下了关外四省,这些老兄弟中,始终站在张大帅这一边儿的几个自然获益最大,几乎都成了封疆大吏,孙烈臣、张作相先后主政吉林,汤玉麟主政热河,吴俊生死前主政黑龙江,他们是奉系中的元老派,现在以张作相为首。
杨宇霆一班人来的晚了,老帅之所以重用他们,是因为原先那些老弟兄能力、见识有限,多做不得大事,而杨宇霆这些人有才华也有见识,他们为奉系出力不小,因为杨宇霆、姜登选、韩麟春、于珍、臧式毅这些人都是日本士官学校毕业,所以可以称他们是士官派。这些士官派占据了高位,自然不愿被元老派压着,急于扩充实力之下,两方面是明合暗争。
可老帅活着时,是想着将来把东北的基业交给少帅的,少帅是从讲武堂出来的,围着少帅自然就形成了学院派,这里面的代表人物就是郭松龄。不管他元老派也好,士官派也罢,其实都不过是个过场而已。可杨宇霆为了快速扩张实力,跟郭松龄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郭松龄反奉就给了杨宇霆机会,一下子彻底清除了郭松龄这个对头,也就跟少帅结下了疙瘩。
老帅突然这一去,如果杨宇霆安心辅佐少帅,为了大局,少帅或许会把过往的那些事情放下,可如果杨督办借机要扩充自己的势力,想着利用身份和名望压着少帅听话,那就麻烦了!”
“风言风语的我也听到了两三次,可没人敢深里说,大家就当没有的事儿,看来这可就是真的了。”海叔摸着胡子茬像是在自言自语。
“两方会打起来吗?”李顺义忍不住问了一句。
秦虎没急着往下说,而是把目光也瞧向了周聚海这个老兵头,想听听他的见识和判断。
“应该不会像郭松龄那次闹的那么大吧?张作相现在大家都喊‘副帅’、‘辅帅’了,元老派这帮子人铁定是护着少帅的,杨督办不论在地方上,还是在奉军中都没有把少帅翻下去的实力,名望才识这些东西,真正两下急了眼动了枪炮,就不管用了!
再说关外这基业,老帅突然没了,少帅接班最是名正言顺,杨督办没那么糊涂吧?虎子,你到底是咋个想法?”
秦虎闻言暗暗高兴,只要自己把大局给铺开了,海叔还是有能力准确把握事情基本脉络的,这卫队营的中级军官果然还是没白干的。
秦虎接着把另一猜测抛了出去:“海叔说的不错,杨宇霆的士官派在奉军基层里实力不够,可他们都是在日本留学回来的,名气才识也是高的,如果日本人在满洲的关东军站在他们身后撑着,你觉着会是什么局面?”
“啊?怎么会这样?”满屋子人被秦虎的话吓的一跳。
“据说当时郭松龄快打到奉天时,就是杨宇霆去日本人那儿借来的空军,一天时间就把郭松龄给炸垮了。我说这些虽然只是个推测,但不可不防啊!
杨宇霆是个聪明人不假,才华手段都高过常人,可大帅在时,给了他高位和权力,却始终没有让他在军队里把自己的基层实力扩充起来,杨宇霆也曾背着老帅私下里发展过自己的力量,为此老帅免过杨宇霆的职,只是后来实在缺乏才干,才又启用了他。权利这东西能让明白人变成糊涂蛋,你们觉得如果杨宇霆主政东北,在对付日本人方面,他会比老帅、少帅做的好吗?”
屋里一下子沉默下来,看来家里这几个老兵对杨宇霆还是心存感念的。秦虎也不再说啥,只是静静地在等他们把自己讲的东西慢慢消化。
老孙叔在炕沿儿上磕了磕烟袋打破了沉默:“虎子说的有道理。咱这一伙子人,虽是沾了他们些好处,老海升职,葫芦、顺义的退伍安排,包括虎子能去讲武堂读书都是沾了光滴,可咱不欠他个啥!那是弟兄们拿命换来的。南口那一仗,虎子没参加,咱十一个兄弟一下子殁了五个,如今大龙也没了,老海,你和铁梁千万不能糊涂!不行这个奉军的官官儿咱不干咧,让他们自己闹去,咱在家里还不是活的好好滴?”
葫芦叔看着年龄最大的孙大贵先急了,便跟着劝道“大贵哥,你也莫急,老海和铁梁如果都脱了军装,将来谁帮着虎子带兵?虎子,你的意思俺听明白了,你是说如果杨督办真跟少帅闹起来,没日本人帮着,他实力不济,一定会败,老海若跟着肯定倒霉;如果为了争权,杨督办倒向了日本人,他输赢咱都不能跟着?”
“对!本来对奉军,对咱中国人最有利的局面是杨宇霆和张作相都铁着心辅助少帅当好这个家,再联合上关内的势力,把关外关内经营成铁板一块,让日本人没法儿下嘴,这关外就会安稳下来。可日本人此刻绝对不会闲看着,只要挑着少帅和杨宇霆翻脸闹了起来,不管最后谁输谁赢都是日本人获利。而且说不定日本人在两方面都会下套子,一面支持弱势的杨宇霆争权,一边挑动少帅跟杨督办的旧怨,最后奉军分裂的隐患就算种下了。
孙叔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上面的大人物争斗起来,下面的小兵掺和不上,既然张同禄在探询,那就是说上面已经有了苗头。不过对咱家来说,如果把握的好,海叔不仅没有麻烦,还会有升官带兵的机会,只是杨宇霆那里就不能感情用事了。”
周聚海认真地点了点头道:“虎子,这个事情我心里有数了,其实那些大员跟咱一个小兵也没啥大的关联,看来张同禄那小子也是替主子跑腿儿,咱又不害谁,俺先装糊涂还不成?葫芦、顺义,我看你俩请几天假,去兴城瞧瞧铁梁那里的情况,他还在原来的队伍里,现在也干上了营副,那支队伍里多是跟过于珍、王树常的兵,一定嘱咐他莫要乱说乱动。”
虽然周聚海说的轻松,想的也周到,可秦虎看得出这条汉子内心里还是颇不平静的。秦虎不愿再劝,至于将来这个经历过不少硬仗的老兵能否再进一大步,由一个热血勇武的兵头蜕变成一个冷静睿智的将领,那就是可欲不可求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