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一起动手,把老奎在大炕上安置妥帖,盖上干净的被子,大家这才喘着粗气收拾好东西到了堂屋里。正在秦虎清手洗脸,解衣脱帽的时候,大当家几个在秦虎面前两排站定,郑当家高声喊号道:“谢秦兄弟仗义援手,救命大恩!”说完五个人倒头便拜。
秦虎回身一把就托住了前面俯身的两位当家,紧跟一句道:“莫急,听我一句话再拜不迟。”
看看五人站直了身形疑惑地瞧着自己,秦虎便道:“俺以前也是扛枪吃粮的,到了这里,就有点儿家的意思,你们这一拜,俺那点亲近的感觉就没了,以后各走各路,你们再伤了兄弟,想找俺也就难了!”秦虎抓住时机进行着关键的试探。
果然一句话把两位当家的说的面面相觑,二人眼中既有惊喜又存顾忌,就这样楞了一瞬,还是郑当家的先开口道:“秦兄弟,就你这一身本事,跟咱们交成了朋友那是求之不得!可这绺子里的规矩事关大伙的性命,不得不慎!秦兄弟可愿意把身份来历……”
秦虎直视着两位当家,郑重地点点头道:“藏着掖着怎么能交朋友?”
“好!虎子兄弟果真是个当兵的性子。你放心,俺们交你这朋友就会拿命担保不给你惹上麻烦!”大当家一锤定音的发了话。
秦虎哈哈笑着道:“好,那咱晚上等三当家的缓缓再一起说说?”
堂屋里两位当家的还没出声儿,屋里老奎嘶哑的话声显得有气无力:“等…啥…晚…上?俺没…事儿,现在…就说。”
看看秦虎没有反对的意思,郑当家的神情严肃地命令道:“满囤,你去院子外面转转,别让人进来,石柱你在院子里守着屋门。”说完两位当家的和秦虎从新坐到了里屋炕头上,老蔫儿拎着茶壶茶碗也悄悄跟了进来。
看大家坐定,秦虎喝了口水慢慢就开了腔:“俺老家是陕西的,家里是祖辈传下来行医买药的,俺十岁那年,家乡蝗旱成灾,一年里父母相继都去世了,哥哥带着我一路逃荒到了河南,后来又随着冯玉祥的部队到了北京城,因为俺哥俩识字,俺十三岁那年就跟哥哥在吴大帅【吴佩孚】的陕二师里扛枪吃粮当了兵,二次直奉大战时,我们这一连在九门口一战打的剩下十几个人被围在了山上,停战的时候就投了奉军,那时俺十四…”
秦虎一路娓娓道来,或许是心灵在与这个时代慢慢的融合,此时再说起自己这段过往,秦虎的话语里边多了一份悲天悯人的真实情感。
屋里极为安静,几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听着秦虎说到了讲武堂,说到了张大帅,说到了皇姑屯,炕桌边便发出一声声惊奇、感叹和深深的吸气声,当最后秦虎说道因为炸车震坏了脑子而被踢出奉军时,屋里气氛便一下子爆了起来。
炕上躺着的老奎刚刚缓过点儿劲儿来,嘶声低吼道:“他娘的,他张家的崽子不仗义!”
郑当家的也跟着赞同道:“不看活人也要给死人几分面子,你哥陪着张大帅去了,虽然秦兄弟你是年轻了些,可怎么这奉军几十万人马里就没你一个位置?”
“虎子,你这一身本事,还读过讲武堂,怎么没去找少帅好好说道说道?”大当家的心思细密,一句话出口,屋里众人就又安静下来,耐心等着秦虎的答案。
“一来那时俺伤的确实惨了些,连自己的叔叔都认不出,也不知道身子能不能好起来;二来不当兵了,日子却过得好了,跟俺几个叔叔合着做些生意倒也买卖兴隆,俺自己东跑西颠儿的逍遥的很。”说完秦虎便哈哈笑了起来。
大当家一脸的感慨,点点头道:“唉!也好也好,这年头能有好日子过,谁又愿扛枪当兵的,给你秦家留根苗也好!”
“那他张少帅岂不是赔大发了?”老蔫突然就冒出一句,逗的满屋哄堂大笑。
郑当家的边笑边大声喊道:“倒是咱这回平白赚了他奉军一回。”
接着屋里又是一阵大笑,等大家安静些了,大当家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说来说去虎子还是赔了,虽然在队伍上学了些本事,可赔上了哥哥一条命!这年头…”摇了摇头接着就又问道:“虎子,奉天还有啥亲人不?”
“还有五个叔叔,都是九门口那一战下来的老兵,两个还在奉军里当差,其他的都有家有业的生意也还不错。”
“嗯,虎子你要是不怕麻烦,以后俺这里的也都是你的亲人?”这大当家一句话出口,大家便又把目光盯在了秦虎脸上。
秦虎嘿嘿一笑道:“好,那俺在这儿多住些日子,你老可不能撵我走。”
这下屋里的笑声变得欢快了不少,大当家开心地笑着说道:“俺是舍不得你走啊!老三,咱也给虎子撂个底儿,你把咱的事儿也跟虎子说说。”
郑当家的喝了口水,小眼睛冒着神光瞧着秦虎道:“秦兄弟,你读过讲武堂,又在张大帅身边历练过,你跟咱们一起也混了两天了,你说说都看出来点儿啥?”这一下大家又勾起了兴趣,几道目光都含着笑意望在秦虎脸上。
秦虎也不客气,缓缓的语气道:“你们几位当家的都是老兵,弟兄们也是行伍出身,绝不是野鸡毛凑掸子的胡子。听口音你们大多是直隶人,话头里也没啥东北味儿,如果不是出自冯玉祥的国民军就是跟俺一样出自直系?”
“高!了不得!”大家几乎是异口同声,炕上躺着的老奎更是使劲儿提着气嚷嚷着:“虎子,你不当兵就太可惜了!”
郑当家的这时也没啥可遮掩的了,便慢慢地说了起来:“我们这一营人马的确是出自国民军十一师,原先是佟凌阁【佟麟阁】的兵,营里的兄弟全都来自直隶,樱子他爹是这一营人马的老大,俺们仨和樱子他爹是结拜的兄弟,二哥大名郑贵堂,是俺堂兄,原来的副营长,俺叫郑文斗,老四叫方奎。
我们这一营人马是前年夏天南口大战后被奉军收编的,许是南口大战时跟奉军打的狠了,到了关外,奉军里也没给啥好脸,整营改了山林警察队,归属了东边道,驻守在宽甸。
这山林队就是为了辽东大大小小的绺子所设,军饷不高危险不小,可咱是扛枪当兵的,也没啥好抱怨的,有口饭吃,跟谁打不是打啊?
可去年夏天咱们却让人给黑了,先是押送去通化的弹药车让胡子劫了,押车的弟兄还被绺子里那些混账王八蛋断指削耳地羞辱了一番,大哥一下子就怒了,带着全营三百多号兄弟去剿,却在桓仁附近中了胡子的埋伏。
平时咱一个连也能撵着几百胡子乱跑,可这次不一样,山头上估摸着有近两千的胡子,机枪小炮不要钱一样往下打,大哥发觉上了当,带着大家硬冲出来,又亲带一连兄弟掩护,大家才退了下来。结果全营死伤惨重,胳膊腿全的就剩下一百多号,大哥也没挺过来。
俺们不知被谁算计了,不敢再回去,就连夜把俺家里的和樱子接了出来,在山林子里摸瞎瞎转了两个多月,才找到这个小绺子的营地,总算有了个落脚的地方。可那些受伤的弟兄没医没药的一个个地都没了……”
说道这里,坐着的三个满脸的泪水,而躺着的黑大个子方奎却是放声大嚎。
一个营死了二百多弟兄加上营长,这道伤疤在活着的弟兄心里有多深,秦虎是非常清楚的,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秦虎被几个爷们涕泣嚎啕弄得心里直发酸。
看着大当家抹了一把泪水,喝口水压一压心绪,接着道:“大哥受了重伤,咽气前嘱咐俺照顾好活着的弟兄,做胡子也可以,但不要祸祸老百姓,实在活不下去,就分开走回老家……
……可这么多弟兄没了,大哥也去了,这仇咱们弟兄放不下,没有一个弟兄想这样就回关内去的。可俺这大当家的没出息,仇报不了不说,连立足的这块儿地盘也站不稳,弟兄们活的还不如胡子,时间一长这心气儿一散,俺这当家的都不敢往下想了……
虎子,你读书多见识广,俺们也不想给你添麻烦,俺哥几个就再求你一件,你路上跟老蔫说的那些规矩,让绺子里兴旺的规矩,你给咱哥几个说说,让咱心里也透亮透亮,将来地下见到大哥也能给他有个交待。”
大当家的几句话把秦虎说的动了感情,秦虎挺身下了炕头,拎起茶壶给几人茶杯里加水,一边倒一边说道:“咱们遇上就是老天注定的缘分!”秦虎神情肃穆地端起了茶杯道:“来,几位当家的,咱们以茶代酒干了这杯,俺帮你们把心愿了了。”
“老蔫儿,扶俺一把。”方奎此刻连掀被子的力气都没有就挣扎着要坐起来,被大当家按在了炕上。
四个人凑在方奎头前,杯子就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