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向大地,草原上的露珠在晨光中熠熠生辉,宛如颗颗金色的星星降落在了绿色的海洋上。
随着牛羊在牧民的吆喝声中逐渐被赶出圈,草原上的生活也逐渐苏醒了。
牧民家的牧羊犬则警觉地在四处巡逻着,用它们特有的方式守护着家园。
袅袅炊烟从各家各户的烟囱中升起,伴随着淡淡的草木香味,好一幅美丽的草原晨曦画卷。
乌兰奶奶起得很早,她静静地坐在清晨的阳光里,背靠着蒙古包,犹如草原上的一尊神像。
老人家腿脚还算硬朗,她除了看着傲其,有时候还会帮着抽点柴火。
她那直直的身板,让人相信,她将永远地活下去。
傲其天真无邪地在乌兰奶奶附近,快乐而专注地玩着属于他自己的玩具:
有草籽、小花和蚱蜢,也有草原壁虎。
他边玩着,嘴里还叨咕着,谁也不知道他的小宇宙里,设计的是什么样的剧情。
白天里,灵儿和燕子戴着太阳帽,漫步在草原上,她们走了很远,远离了村庄的喧嚣。
她们来到了一片开满纯白色小花的草地,那些小花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曳着,仿佛是在向她们招手。
她们采了一些小花,别在了耳朵上,为自己增添了几分天然与清新。
在这片宁静的草原上,她们聆听着草原上鹌鹑的鸣叫,看着它们在空中“嗖”的一声,像箭一样飞过。
大自然是如此的纯真与美好。
离她们的不远处,达乌尔黄鼠们在洞口附近活动着。
它们立起身子,用大大的眼睛好奇地观察着这两位不速之客。
它们不时发出吱吱的叫声。
此时,燕子也顽皮地朝着它们摆了摆手,但是它们还是静静地立在那里。
它们像是在想:这两个人类来自哪里?她们来干什么呢?
……
午后,燕子带着傲其在草原上玩着。
他们尽情地在这片绿色的土地上嬉戏、奔跑着,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此时,天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了,远处却还是蓝天。
他们赶紧回到蒙古包穿上了雨衣,就返回继续在雨中跑着。
燕子带着傲其,还一边转动着身体,一边笑着,她还教傲其唱起了童谣:
大雨哗哗下
首都来电话
让我去当兵
我还没长大
娃娃坐门墩
天天想媳妇
想媳妇啊,想媳妇
想个好媳妇!
傲其有一句没一句地接着,憨态可掬。
乌兰奶奶和灵儿看到她们开心、活泼的样子,也都笑了。
灵儿特别喜欢乌兰奶奶给她取的名字,她觉得自己仿佛就是那片在天空中自由飘荡的红云,充满了诗意。
回去后,她跟燕子建议,在草原上她们互相称呼蒙古名字,燕子也同意了。
谁让她,那个燕子萨其拉,是红云高娃的贴身好伙伴呢!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
一天晚上,红云高娃和萨其拉回到了她们的蒙古包。
睡到半夜里,红云高娃感觉天儿突然变得很冷,冷得她感觉被子就像一张薄纸,一点都抵挡不住寒气的侵袭。
不过,奇怪的是,蒙古包的窗户外却是亮堂堂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半夜时分,萨其拉这家伙突然来了个“无影腿”,把腿伸到了红云高娃的小腿上。
红云高娃迷迷糊糊的,轻轻地把她的腿给挪开了。
可是,萨其拉似乎觉得红云高娃的被窝特别暖和,竟然侧身钻了进来,还把膝盖压到了红云高娃的大腿上,额头和鼻梁也紧紧贴着红云高娃的脸,她呼呼地睡着。
在黑暗中,红云高娃借着窗户透进来的光亮,看着萨其拉那香甜的睡颜,心里不禁想起了那句话:
“上天不给猪智慧,是为了让它幸福。”
于是,红云高娃就轻轻地摇了摇头,决定不再推开她了。
毕竟,在这个寒冷的夜晚,抱团取暖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渐渐地,红云高娃也感到了阵阵困意袭来,她就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她们在蒙古包里相拥而眠。在这寒凉的秋夜里,两个女孩在彼此的体温中,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蒙古包的窗户洒进来时,红云高娃和萨其拉都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她们互相看了看对方,然后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知道吗?昨晚你睡得好香啊,像二师兄一样。”红云高娃笑着调侃道。
“哼,你才是八戒呢!我昨晚是故意挤到你的被窝里来的,谁让你那么暖和。话说,你温暖柔软得像故宫里晒太阳的猫一样呢。”萨其拉开玩笑地回应道。
趁萨其拉不注意,红云高娃顺手就挠了挠萨其拉的侧腰,她知道萨其拉最怕痒了。
果然,萨其拉不能自已地求饶了。
两人就这样嬉笑打闹着……
突然,红云高娃感觉不太对劲。
萨其拉也突然意识到今日与往常的不同。
往常,阿尔塔娜会在特定的时间准时唤醒她们,去共享早餐。
然而,今日的清晨却是静悄悄的,阿尔塔娜并未如约而至。
于是,她们推开了蒙古包的门,展现在她们眼前的是一幅银装素裹的景象:
阴沉的天空下,大地被一层厚厚的白霜覆盖,宛如一片宁静而又神秘的白色世界。
“下雪喽!”初时,萨其拉兴奋地喊道。
红云高娃仔细看了下,说道:“不是雪,是霜,是真正的塞北寒霜!”
是的,真正的塞北寒霜!
它在气温骤降的夜晚凝结而成,将整个世界装扮得一片洁白。
红云高娃注意到,往常这个时候,牛羊应该已经在草原上自由地游荡了。
然而今天,它们仍然被圈在围栏里,没有人来放它们出去,这种异常的情况,让她心生疑虑。
就在这时,远处有两位牧民骑着马缓缓地走了过来。
红云高娃和萨其拉立刻迎了上去,询问为何今天不放牧。
牧民们的脸色凝重。
其中一位瘦高个子的牧民告诉她们:“出事了,乌兰奶奶快不行了!”
说完,两位牧民便匆匆离开了,他们走向了远处的蒙古包和院落。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
红云高娃和萨其拉一下子都呆住了。
“不可能,奶奶昨天还带着傲其抽了木块,要拿去烧火,我看她老人家的脚步还是很稳的,只隔了一天怎么会就……”萨其拉不解地说着。
乌兰奶奶是那么的慈祥,让她们感觉是那么的温暖,她们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突然传来这样的噩耗,让她们心里骤然慌乱,不知所措。
在短暂的惊愕之后,红云高娃稍许恢复了些平静:
她知道,在这个时候,不能慌乱,必须尽快赶到乌兰奶奶那里了解情况,尽自己的所能提供帮助。
于是,她拉起萨其拉的手,快步跑向了乌兰奶奶居住的蒙古包方向。
一路上,她们的心情异常沉重。
她们想着与乌兰奶奶相识时的情景,乌兰奶奶对她们的喜爱,乌兰奶奶给她们取的那么美的蒙古名字。
她们心中在默默地祈祷,希望乌兰奶奶能够挺过这一关……
生活中总是充满了变数,谁也不知道一些可爱的人,会在什么时候突然离去。
她们到了乌兰奶奶居住的蒙古包附近,发现很多人都已经在蒙古包外了。
阿布静静地站在蒙古包的旁边,木讷而呆板。
额吉在里里外外地忙着。
来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她们看到,阿尔塔娜用手指轻轻地拭着眼角的泪水,她像被寒霜打蔫了的西红柿秧一样,静静地杵在那里。
她的旁边,有个胖女人在安慰着她。
“情况怎么样了?”红云高娃悄声问着阿尔塔娜。
阿尔塔娜侧转过身来,她的眼睛红红的,看得出来,她已经哭了好久了:“快不行了,医生在里面,小姑也在。”
她无力地继续说着:
“凌晨时,伊吉早起,她应该是惦记看看夜里出生的牛犊。回去的时候她就摔倒了,摔到了头和脸部,已经深度昏迷了好一会了,卫生所来了两个医生,都说快不行了。”
说完,她又哽咽起来了。
红云高娃轻柔地抚摸了下她的肩膀。
此时此刻,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了,好像什么都帮不上。
这时,额吉又出来了:“你伊吉醒了,叫你和红云。”额吉快速地说。
阿尔塔娜和红云高娃赶紧进入了蒙古包。
红云高娃看到,乌兰奶奶躺在老炕的褥子上,已经穿好了寿衣,戴着她从年轻时就开始戴着的银链子。
她那慈祥的脸上,侧面和额头有几处磕伤,额头的尤其大些。
一个高大的中年蒙古女人—阿尔塔娜的小姑,在旁边陪着奶奶。
她边流着泪,边不停地用手绢沾着温水,帮奶奶擦拭着手心和胳膊。
奶奶虚弱的喘息着,眼睛似乎是睁着,又好像是闭着。
她们进来后,奶奶的手指动了动,额吉让她们靠近她。
“别憋在家里了,你走吧,去解开你的心结,这也许是你的使命……”
奶奶费劲地对阿尔塔娜说了一半,就喘息不止了。
阿尔塔娜流着泪水,她颤抖着身体,紧紧地握住了奶奶的手。
乌兰奶奶看了看额吉,跟她说道:
“你们不要遗憾,也别亏心。你们两口子照顾了我这么多年,受累了……”
额吉用衣角轻轻地擦拭着泪水,她也不停地抽涕着。
这时候,乌兰奶奶开始大口地喘气了……
她坚持着,坚持着看了看红云高娃,继续说道:
“孩子,如果你不来,估计我早就不行了。我坚持着,就是要等着你来。陶格斯,你的力量很大,大的会超乎你自己的想象,你对苍生要更包容。你不要悲伤,也不要心痛,我已经满足,了无遗憾了。红云,勇敢地去追寻你的梦吧,红云碰到青云之时,将会是史诗明了之日……”
奶奶还没说完,她又闭上了眼睛,深度昏迷了……
后来,乌兰奶奶再也没有说过话。
她呼吸了几次,每次呼吸都有间断,间断地时间也越来越长……
周围的人都安安静静的。
时间过得很慢、很慢……
有的人在无声哭泣着,有的人在无声忙碌着:
装纸钱的、拿灯碗的、弄香炉的、点香的、开窗的……
后来,伴随着乌兰奶奶最后的一声深呼吸,她平静了!
她平静得如一尊雕像、一座丰碑。
这时,有些人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瞬间,周围的哭声,此起彼伏。
蒙古包外,悠扬的马头琴也哽咽地响起来了。
紧接着,其他乐器都响起来了……
根据传统,祭司让乌兰奶奶的小女儿—小姑来给乌兰奶奶开光。
按着祭司的要求,开光的人不能哭。
所以,小姑就强忍住悲伤和泪水,拿着木引子给乌兰奶奶开着光:
额吉,你慢慢地走……
额吉,你不要害怕……
额吉,
点额头,上天堂
点眼睛,看四方
点嘴巴,吃供品
点胸膛,亮堂堂
点双手,握金筐
点腿足,站佛堂!
……
听到了这里,阿尔塔娜再也忍不住了,她跪倒在地,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红云高娃也痛哭着,倚靠在了蒙古包的门框上了……
……
送葬的队伍缓缓前行。
白色的帆布在风中飘扬,如同乌兰伊吉纯洁的灵魂,在与尘世告别。
人群都沉默着,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哀思和不舍,他们在送乌兰伊吉最后一程。
乌兰伊吉,她从哪里来?她又将到哪里去?
她的爱,如同草原上的阳光,温暖着每一个角落。
她的音容笑貌,她的慈祥,都将化作草原上的一首悠扬的歌……
死亡不是结束,遗忘才是永别。
在乌兰奶奶被送走之后,嘎尔迪,这位沉稳、内敛的大男孩回来了。
他回来后,面对着奶奶的遗物,他明白自己错过了奶奶的送别仪式,他的心中满是遗憾和痛苦。
但是,他刻意表现得很坚强,不让悲伤过度显露。
额吉和阿尔塔娜出于传统考量,不允许他单独出门送葬,他虽然心有不甘,但最终还是选择了顺从。
阿尔塔娜深知嘎尔迪内心的痛苦,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希望这份简单的肢体语言能为他带来一丝安慰。
红云高娃看到嘎尔迪沉默地有些异常,就主动找他聊天,用她的方式去缓解着他的悲伤。
她明白,嘎尔迪需要时间去接受这个事实,去消化他的悲伤。
嘎尔迪看红云高娃的眼神,甚至比看阿尔塔娜还亲,仿佛他是红云高娃的亲弟弟一样。
这天用晚饭的时候,嘎尔迪喝了很多白酒,要知道他平时是不喝酒的。
喝着、喝着,这个大男孩就在餐桌的角落里呜呜地大哭起来了。
那些和奶奶共度的美好时光,像电影一样在他脑海中回放:
奶奶到白桦林里弄柴火,他快乐无邪地追着被秋风吹动的树叶;
奶奶看家时,他在草原上尽情地玩着蚱蜢、壁虎和毛毛草;
奶奶无数次给他送过水、叫他回去吃饭的情景,也都历历在目。
这些记忆,遥远却又清晰,他很爱乌兰奶奶,就像奶奶也很爱他一样。
可是现在,奶奶走了,永远不再回来了。
至亲的离去,让他痛不欲生。
但是这样的伤悲,也让他实现他从男孩到男人的转变。
他终究会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就如乌兰奶奶所希望的一样,他将像蒙古马一样,坚韧地驰骋在草原上。
……
在乌兰奶奶逝世第七天仪式的前一晚,草原上迎来了纷纷扬扬的大雪。
大雪宛如天地间的挽歌,为这位深受尊敬的长者送行。
清晨,银装素裹的草原展现在众人眼前,静谧而庄严。
应红云高娃的强烈要求,阿尔塔娜让祭祀的队伍带上了她。
“是天葬吗?”红云高娃静静地问阿尔塔娜。
“不是,应伊吉的遗愿,她选择土葬。”
红云高娃不知道怎么接,就沉默着没说什么。
在乌兰奶奶的坟前,祭祀的人们摆上了各式各样的供品,包括假花、假房子和纸牛,以此寄托哀思,迎接乌兰奶奶魂魄的首次回归。
这时,红云高娃看到,有几个中年妇人,在那里哭得死去活来。
她们的声音如同初春的噪鸦,凄厉而刺耳,飞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
红云高娃看着那几个妇人,静静地站着没说什么。
“久病床前一碗水,胜却坟前万米灰!”
阿尔塔娜表情严肃地说了一句。
此时,红云高娃侧过脸去,看着远处起伏的山峦,白茫茫一片。
她们走在队伍的最后,并肩地回到家中。
她们的脚步异常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