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赵兴成与文似锦离去后,列青佳独留屋檐上沉思良久。而屋檐之下,吴元雄则持续自斟自饮着,思绪不觉纷飞。
二十年前,大辉王朝国势如日中天,根基愈发稳固,然北奴却呈卷土重来之势。身负镇守边关重责的鸿威王率军北征。那时,吴元雄学艺有成,已是辽原派新一代的佼佼者。经师父引荐,他得以追随鸿威王远征北奴。也正是这一年,吴乾通呱呱坠地。
半年过后,边关局势稍缓,文靖帝削藩之策却愈加急迫。面对文靖帝的步步紧逼,鸿威王不得已起兵反抗,率军南下。
北奴趁大辉王朝内乱,再度大举来犯。万般无奈之下,鸿威王只得将征战北奴的使命交予他人。可惜连续数任主帅都未建功勋,甚至屡次惨败。最终,鸿威王大胆启用年少气盛的吴元雄。
吴元雄临危受命,正式挂帅。自领兵起,他先是稳守防线,接连击退北奴的侵扰。而后,他数次亲临前线,实地查看,更不时挑灯夜读兵书,熟悉排兵布阵。十日之后,他终于首战告捷。此后,他愈战愈勇,稳稳坐上征北大元帅的位置。
而在南方,历经五年的激烈交战,鸿威王攻入洪元城,打败文靖帝,正式登上皇帝宝座。得知消息的吴元雄,再无后顾之忧,整支军队士气如虹。于是,吴元雄一鼓作气,全军出击,横扫北奴。至此北奴远遁西境,边患得以根除。鸿威帝大喜过望,吴元雄一步登天,成为朝廷重臣。
彼时,南方初定,文靖朝势力依旧蠢蠢欲动。为强化南方地区的统治,鸿威帝这才指派吴元雄前往苏陵城担任城防将军之职。
时光流转,不知不觉间吴元雄已来苏陵城十五载!
“将军,你这是想乾通了吧?怎么独自在这里闷声不响地喝着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喝的是酒呢!”不知何时,吴柏凫已然走了过来,皱着眉头,满脸狐疑地对着吴元雄问道。
吴元雄猛地回过神来,见到吴柏凫,赶忙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吴元雄一把拉住他,将他拽过来坐下,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二师兄,快快坐下。唉,借酒消愁愁更愁,倒不如喝茶,茶越饮心越清。很多东西,总是要等到失去的时候,才会后悔莫及啊。我确实是想通儿了。”
“将军恕罪,今日我一直在反思自己的过错。假如那天,我察觉乾通暗中调遣吴甲等人,第一时间告知于你,拦住他前往太湖木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面的那些事了?假如到了木屋后,我能即刻派遣吴小奇去告知你,会不会就没有乾通意外受伤的情况了?假如我们昨天没有那般粗心大意,提前留意徐副将的动向,会不会就没有昨夜乾通惨死的结局了?”吴柏凫连连叹息,脸上尽是懊恼与悔恨,边说边重重地捶打自己的大腿。
“唉,师兄!乾通都不在了,你说这些又有何用?今日一整天,我也在反思,反思我这个当父亲的,是不是太失败了。他出生的时候,我远征北奴,不在他身边。后来北奴平定,鸿威帝指派我到苏陵城担任城防将军,我才有机会回家,探望老母妻儿。那年,通儿已五岁。初见时,他并不认得我,一个劲儿地躲到他母亲身后。经过我母亲和妻子的反复劝说,他才肯与我亲近。可惜短暂的一个月相处,我们才慢慢熟络,之后我又不得不出发前往苏陵城任职。”吴元雄继续回忆着往昔,边说边不住地摇头,脸上满是痛苦与悔恨,眼眶中隐隐有泪光闪动。
“哎,我这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啊!将军无需懊悔,你这是为国为民,舍小家为大家!征战北奴,你可是居功至伟。执政苏陵城,你更是功不可没!”吴柏凫安慰道,言语中充满了感慨,同时拍了拍吴元雄的肩膀。
“师兄谬赞了,我终究是愧对这个家啊!那会,我孤身一人来到苏陵城,一待就是七年,这才基本肃清文靖朝的势力。苏陵城也逐渐繁华起来。鸿威王念我有功,方准许我留下,并赐下府宅。我便将老母妻儿从雍云城接了过来。那时,通儿十二岁,已经有些骄横跋扈了。我忍不住经常训斥他。奈何母亲屡屡维护,她说我不在儿子身边十几年,儿子受尽了周围人的嘲笑,是她一直护着通儿!哎,母亲这是在替我弥补通儿啊,可惜却纵容出了他的顽劣性子。”吴元雄叙述着往事,连连摇头叹息,脸上写满了无奈。
“当年吴老太和吴夫人在雍云城确实挺不容易的,师父和掌门多次想要相助,都被拒绝了。老太终究是怨恨师父和掌门,吴老将军到底是为救他们而死的。”吴柏凫亦是感慨万分,脸上浮现出惋惜的神情,重重地叹了口气。
“是啊,我当年学艺都是用了好长时间才说服母亲的,投军出征北奴也是瞒着她的。到了苏陵城,通儿已然是叛逆期。我忙于公务,一直顾不上管教乾通。后来徐副将来了,经过三年的熟络,他渐渐熟悉了公务。我自觉有时间对通儿进行教导了,不料徐副将又因老母病逝,不得不回乡守孝。他这一走,我对通儿算是真正无能为力了,这才酿成了今日这般局面。我和母亲本来想着等通儿熬过这一关,一同劝他改过自新的。可惜啊,天不遂人愿。通儿还是走了。”吴元雄越说越难过,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
“哎,的确可惜啊,通儿这孩子真是命苦哟!”吴柏凫长叹一声后,皱着眉头,满脸疑惑地问道,“那眼下,将军打算如何处置徐家和陈家的人呢?”
吴元雄苦恼地摇了摇头,十分无奈地说道:“说实话,我也不知该如何处置,此刻真是苦恼万分啊。我还记得我到苏陵城才一年,安会城就贼寇作乱,徐赛春率军出征。而我则受鸿威帝之命,不停地为他的军队做好后勤工作。自那时起,我便与他相识。一年后,他平乱成功,不久就来到苏陵城担任副将之职。说起来,我与徐副将相识已有七年多了。除却他回乡守孝的三年,我们曾共事过四年,多少有些情谊。只不过这丧子之痛实在难以平息。况且母亲一向疼爱乾通,她肯定也不会善罢甘休的。”说完,吴元雄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的愁容又深了几分。
吴柏凫连忙为徐赛春求情,他先是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唉,确实很难办啊!不过将军,且听我说一句,将通儿之死怪罪到陈家和徐家头上着实不妥。一来通儿的伤并非徐副将所致,他还曾出手帮通儿运功疗伤,救了他一命呢。二来若说人家见死不救,害死乾通,这也说不过去。人家本就没有义务救乾通,是我们有求于人。如今反要给人家定罪,你让外人如何看待吴家?况且他在城中也有些威望呢。贸然定罪肯定会惹人非议的。”
吴元雄静静地听着,一边用手托着腮帮子,一边沉思着。
“至于陈家嘛,那就更说不上有罪了,他们本来就是受害者呀。若不是公子看上人家闺女肆意妄为,又怎会惹来这祸事呢。将军一下子就把受害者变成了害人者,着实令人费解。若要细究起来,重伤乾通的乃是那个赵公子和文姑娘。可他们又是因为救陈姑娘才重伤乾通的。这也不好说人家害死乾通。”吴柏凫一番分析,有条有理,说完后脸上也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吴元雄认真地听完后,就沉默不语了。片刻后,他才愤愤不平地说道:“哼,师兄!你究竟还是不是吴家的人啊,为何要替外人说话?不过你说得倒也对,重伤乾通的是赵公子和文姑娘!我一定要把他们抓回来,好好治他们的罪,给通儿报仇!”说完,吴元雄两眼怒光四射,愤怒地攥紧了拳头。
“将军!这,千万不可以因私情而废了公义啊!”吴柏凫继续劝解道。
“好!好一句不可因私情而废了公义!”列青佳闻此豪言,不禁出声赞叹,随即从屋檐上轻盈地跳了下来。
“你,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吴府!”吴元雄看着眼前这个大胡子的中年男子,满脸诧异,大声喝问道。
“哈哈,本大侠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列青佳是也。”说完,列青佳除去面具,自信满满地露出其庐山真面目。
“好啊!列大侠,你竟敢私闯吴府,来人!”吴柏凫见状,急忙起身,四处喊叫吴家亲兵,欲要捉拿列青佳。
吴元雄则迅速抬手,示意道:“慢着,全都给我退回去!师兄,你也坐下吧!列大侠难得来吴府一趟,权且坐下,与我一同喝几杯茶吧,也好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
“那就叨扰了!”列青佳大踏步走上前去,稳稳落座。
吴家亲兵纷纷依言退下,吴柏凫也坐回自己的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