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李来健已是全力施为,情形比刚才陈家旺更为紧张。但老僧好整以暇,进退趋避如行云流水。
陈家旺紧盯着场内的老僧,看着他的身形移动转换,有种十分熟悉的感觉。忽然间灵光一动,老僧身形步伐、一招一式,正是刚才自己施展的太极图中的身法,只不过老僧施展开来妙到豪颠。
老僧有时从坎位进坤位,忽而从离位踏艮位,又或从震位至乾位,顺穿逆穿因势而为,绝不拘泥。更妙的是有时老僧以自身为中宫中枢,脚踩八方,仿佛将整个太极图纳于脚下,以方寸之地演绎了浩瀚动静。
看到心旷神怡之处,陈家旺忍不住欢欣鼓舞,自此明白了老僧让他瞧清楚的意思。
李来健心中却是暗暗叫苦。他拳脚不知不觉间全为老僧所制,整个身形也被老僧牵着走,想脱身却根本停不下来。
老僧游刃有余,牵引着李来健上蹿下跳。过不多时,李来健满头汗水涔涔而下,他虽极力挣扎却是枉然,仿佛老僧就是个大的漩涡中心,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都被牵动吸引,脱身无门。
老僧气定神闲,自始至终没出一拳一脚,但李来健就围着他团团转,怀里的银钱仿佛长了眼睛一般,飞入瓦钵。
贾瘌头等同伙瞪大了眼,不敢向前助拳,有人忍不住叫道:“妖术、妖术,”返身就逃。
老僧摇了摇手中瓦钵,银钱互击发出清脆响声。老僧微微一笑,迈步向后退开。
外力虽撤,李来健却一时停不下来,身体又转了好几圈,终于噗咚一声瘫倒在地。他勉力站起,膝盖却酸软发酥,头目森森,不由自主向前跪倒,正拜服在老僧面前,外人看来,恰似跪倒在老僧面前请罪。
陈家旺大为叹服,对老僧佩服不已。
等李来健喘息平缓,老僧道:“施主能幡然悔过,善莫大焉。世上万恶,皆系贪欲作祟,你不贪身外钱物,便没有现时之过。为你而计,当散去这些黄白之物,你可愿意?”
老僧武功出神入化,在他面前唯有老老实实。瓦钵之中除了之前抢的陈家旺的银两,还有李来健自己怀里的钱财,但老僧既然这么说,李来健又岂敢“不愿意”?这下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可也无可奈何,当下连连磕头,道:“听凭活佛处置。”
老僧甚喜,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当好自为之,你去吧”,袍袖一拂,内力到处,李来健不由自主站立起来。他不敢再作停留,带着贾瘌头等人匆匆离去。
老僧走到陈家旺身前,递过瓦钵,道:“你把银两拿回去吧”。
陈家旺谢过老僧,取回自己银两。瓦钵中还有零散的碎银子和几枚铜钱,那是李来健不是自己的。他碰也不碰,不多取一文。
老僧瞧得清楚,微微颔首,道:“你为人诚实,又肯热心助人,人品不错,不过你武功不行,带这么多银两在身上可不行。”
老僧顿了一顿,接着道:“看你身法有板有眼,是受过正宗训练的,只是火候不到,领悟也不深。好在你不张狂,否则一旦遭遇武功强于你的人,容易产生误会,动手时不容情,你可要吃大亏。”
陈家旺恭敬道:“实磨无声空磨响,满瓶不动半瓶摇,弟子明白了,多谢禅师教诲。”
一旁俏丫鬟“咯”的一声笑出声来,道:“这位少侠刚才临危不惧,让我们先走,可满是英雄气概呢。不过武功么,嘻嘻…,不过身法看上去倒是眼熟,不知少侠是何门派的高徒?”
这一问倒把陈家旺弄的满脸通红。今天这一架打的甚是窝囊,本以为是路见不平、行侠仗义,却反过来为人所救,要是传出去,怕不被人笑掉大牙。
陈家旺支支吾吾,扭捏不肯明言,好在小纤也没追问下去。
小纤走到老僧身边,探头看了瓦钵一眼,拍手笑道:“那个不长眼的无赖想劫我们,没曾想反被我们劫了”,歪着头想了想,向陈家旺招招手,道:“我们行侠仗义,帮你抢回了银两,你也得帮个忙权做回报。”
面前二位少女容颜如花,能为这样的美女做事,大概天下的男子没有不乐意的。陈家旺虽然年龄还未长成,但自从见到头戴狐裘暖帽的少女,心中便大起涟漪。所谓“关关雉鸠,在河之洲”,爱美倾慕之心乃人之天性也。
陈家旺忙上前道:“知恩图报理所当然,不知姑娘有何交待,小可义不容辞。”
小姑娘道:“别一副慷慨激扬的样子,没什么大事。大师不是本地人,我和小姐也不方便多出头露面的,你去前面帮我们喊三辆马车,要清洁干净的”,扬手向瓦钵中伸去,道:“主动送过来的钱,不用可对不起人家江湖好汉,嘻嘻。”
老僧手一缩让了开去,口宣佛号,道:“动不得,动不得,人家已然认错,这些银钱老衲将代他敬献佛祖作为香火钱,改过向善,暗积阴德。”
小纤嘴一鼓,道:“大师就是滥好人。我这也是替天行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么。”
受人恩惠要知报答,陈家旺有心自己贴钱去雇马车,开口道:“不知你们要去哪里?”
“你知不知道金陵有个霹雳堂?”
“知…知道”,陈家旺不禁心中打鼓,难道已经看穿了自己的身法师承?师父不喜欢弟子们在外多事,如果自己大战码头无赖落败一事传出去,这可如何是好?
“你去雇三辆马车,要识路的。”
陈家旺有些心虚,道:“姑娘是去走亲访友吗?”
小纤眼珠转动,道:“非亲非故。”
陈家旺放下心来,出去挑选了三辆干净的马车,付了车资,带领他们折回码头。他请老僧和二姝先坐进车厢,撸起袖子帮着车夫一起动手,将箱子一一装上马车。
雪飘飘落落又下了起来,陈家旺忽然感觉到淡淡的忧伤,宛如明珠将要从指尖失落,有心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把这些安顿好,他头一低,冲入了身边的人群中。身后隐隐传来清脆的声音道:“哎,别走,还没给你钱…。小姐,你看这人真奇怪…。”
天冷了,但江水不会结冰,浩浩荡荡流向远方;人走了,是否也会如这江水一般流逝,就此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