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高山反应而虚弱不堪的士兵,以及因阳光照射与雪地反光而眼睛红肿的士兵,都被收容进了屈椎璃的队伍,加以悉心照顾。
一些士兵因为高山病而不幸死亡的消息传来,给所有人的内心都蒙上了一层阴影,恐惧与不安逐渐蔓延开来。为了尽可能避免更多生病和死亡,巴思阿兰和屈椎璃带领的队伍都放慢了行进的速度,让每个人都有更多时间适应这恶劣的环境。
其实,屈椎璃自己也不免深受其苦,她头痛得非常厉害,几乎要将她的意志撕裂。江元胜身上泛起了一片片红疙瘩,宋红叶与宋红叶也饱受心慌与气短的困扰。几乎所有人都病了一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渐渐适应了这严苛的环境。
这一路上也相当不顺利,经常能碰到雪国骑兵和武装牧民。他们的箭术和骑术都很精湛,凭借熟悉地形的优势,频繁在沿途发起袭扰,到处放冷箭,防不胜防。运输队也遭到了偷袭和抢劫,损失了不少宝贵的物资。这些袭击者往往在攻击得手之后就迅速撤离,追击部队很难追上,十分被动。而且,山谷里不时刮起大风,随之引发雪崩,一些士兵和牧民连尸体都找不回来。只留下一片茫茫雪地,无声诉说着悲伤与残酷。
历经数日艰难跋涉,屈椎璃不得不下令,在多玛村停下来休整。这个村闾围绕着多玛寺而建,地势平坦,土地肥沃,种植了许多谷物,饲养了很多牦牛,一派祥和景象。然而,千百年以来,从来没有任何一支外族军队,可以如此长驱直入雪国腹地。这支携带了大量眷属和畜群的军队,一出现这片宁静的土地上时,就引起了多玛寺僧侣和多玛村民的不安,他们纷纷逃入室内,紧闭门户,空气中弥漫着不安与戒备。
屈椎璃来到多玛寺前,这是一座红白相间的方形封闭式庭院。她隔着厚重的大门,试图与寺庙里的僧侣交涉,希望他们能出手帮忙,医治队伍中那些饱受病痛折磨的病患。
然而,里面的僧侣回话说,多玛寺的寺主刚刚圆寂,新的寺主还没有选出来,他们现在没有办法决定是否帮助他们这支外来的军队。尽管屈椎璃一再解释,他们并无恶意,仅是途经此地,但并没有获得这些僧侣的信任。而且,僧侣还提及,不久之前经过附近的汗国军队,已经彻底覆灭了沿途的几座寺庙和村闾。
屈椎璃对此消息并没有感到意外。毕竟在出发前,巴思阿兰就对她坦诚,如果遇上敢于抵抗的势力,那就会毫不留情地摧毁他们。
此时,她心中最迫切的愿望是,让伤兵病员能得到必要的医治,但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了。为了缓和僧侣和村民的敌意,避免引发不必要的冲突,她下令撤到村外的山脚下扎营。
夜色如浓墨,月光稀薄,屈椎璃躺在简陋的床榻上,辗转难眠。突然,耳边响起一阵喧嚣与金属碰撞的刺耳声响。她迅速从床上跃起,抓起身边的弓箭,毫不犹豫地冲出庐帐,寻找那声音的源头。在摇曳的火光映照下,她看见一群身披黄色僧衣的僧侣和穿着皮袄的雪国村民冲到了营地前面,与人数众多的汗国士兵战斗。战斗惨烈而短暂,一片袭击者很快倒下。他们显然低估了汗国士兵的数量和勇猛,纷纷溃散而逃。
江元胜从战线退下来,找到屈椎璃,神色凝重:“公主,是多玛寺的僧侣,他们带着村民,想趁夜色袭击我们。我们的士兵已经将他们击退了。”
屈椎璃闻言,深深吐了口气。“营地里有许多病患和眷属,不能让他们受到伤害。”她心中暗自忧虑。她坚决地对江元胜吩咐:“命令士兵,全力追剿这些袭击者。我也会一起去。”
拂晓,屈椎璃率领士兵包围了多玛村。两个女人着羊群出来,准备放牧,无意间发现了这支汗国军队的踪迹,惊恐之中丢下羊群,尖叫着逃回村里。
紧接着,箭矢如雨般自村中飞出,迫使汗国军队稍稍后退,寻找掩护。突然,响起了“轰隆隆”的声音,一群气势汹汹的牦牛冲出村闾,向屈椎璃所在的位置汹涌而来。几匹躲闪不及的战马和一些措手不迭的士兵被牦牛猛然撞到在地,或被牛角刺穿,然后被践踏致死,哀嚎声与践踏声交织。待牦牛群四散而去,汗国士兵怒吼震天,迫不及待地冲入村中,与僧侣和村民展开激战。
战斗在晨光中迅速落幕,随着太阳升起,整个村闾重新显现在眼前,眼前一副凄惨的景象。遍地可见战死的僧侣和村民,民房几乎都被火焚毁,冒着浓烟,多玛寺几乎被夷为平地,寺庙门口横陈着许多多玛村僧俗和汗国士兵的尸体。显然,僧侣和村民是要誓死保卫多玛寺,而汗国士兵则是一定要拿下多玛寺,双方最集中、最激烈的战斗爆发在这里。
经过这场战斗,屈椎璃身心俱疲,连骑马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躺在缓缓前行的牛车上。她任由疲惫将自己裹挟,意识如风中散落的树叶,飘忽不定,不知所终。
下午,阳光照射在牛车之上,屈椎璃缓缓睁开双眸,目光中透着未醒的朦胧。宋红叶骑马并行于牛车旁,沉默许久,终是按捺不住,轻声问道:“公主,当士兵要屠灭多玛村的时候,你为什么不下令阻止?”
屈椎璃沉默了片刻,说:“我本来一度有阻止他们念头。但当我想到那些村民跟随着僧侣,趁夜突袭我们,将要危及营地里的那些病患和眷属的时候,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你可曾想过,为什么即使我们表明了来意,他们依然选择以刀剑相向?”
“他们不信任我们。”宋红叶的回答简单直接。
“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自踏入雪国疆域以来,一路上我们都能看到布德教的经幡、石塔和寺庙,还有那些在地上匍匐叩拜的朝圣者。在这几乎与世隔绝的雪域,我强烈地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强大力量。那就是布德教的力量。雪国人对布德教的信仰深深地融入了他们的日常生活和精神世界,寺庙是雪国人的中心,是他们的精神支柱。这个国度在法王的统治下重新整合了起来,但也形成了由各个庄园土豪和寺庙僧侣各自为政的割据。我们的到来,被多玛寺僧侣视为是对他们统治的威胁。而村民对僧侣言听计从,只要僧侣一句话,就会拿起武器来袭击我们。”
“也许,我们可以跟他们好好谈谈。”
“你忘了吗?他们寺主刚死。且不说他们内部人心惶惶,还可能暗藏着争夺寺主之位的勾心斗角。如果能在袭击我们的过程中立下功勋,那寺主的宝座可能就不会有争议了。这场战斗,对僧侣而言是统治权力,对村民而言是宗教信仰。你说跟他们谈谈,这个可以试试。但是,短时间内,我们没有办法用语言来改变他们。”
“我想,这里的村民也渴求安宁的生活吧。”
“我想也是。只不过,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屈椎璃抿着嘴,目光投向飘浮着白云的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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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日光渐渐驱散晨雾,一列汗国士兵从战场而来,他们带来了胜利的喜讯,也带来了几个身着黄色僧衣的僧侣。僧侣来自班戈寺,已经臣服于巴思阿兰,他们眼神中没有以往的抗拒,满面是顺服与和平。巴思阿兰特意派他们过来,给屈椎璃充当向导,医治病患,安抚沿途的村闾与寺庙。
屈椎璃很快发现,自从有了这些僧侣,队伍中也不再弥漫焦虑与疲惫,取而代之的是生机与活力。他们不仅得以在雪国错综复杂的地形中行进,也避免了沿途可能遭遇的埋伏与袭击,更重要的是,病患们的症状有了明显的好转。
至此以后,每抵达一处新地,当地庄园土豪和寺庙寺主都俯首相迎,以最高的礼遇欢迎他们的到来,热情与尊重溢于言表。原来,巴思阿兰保留了他们原有的统治权,以此换取了他们的归顺,仅仅拆除防御用的堡垒。
数日兼程,屈椎璃率领部属,穿越了风雪与冰霜,与巴思阿兰在挚友城外的河谷顺利汇合。那是一片开阔之地,河水潺潺,阳光下波光粼粼,映照着汗国大军的雄姿。汗国的旗帜在风中猎猎,铁甲在阳光下闪光,士兵士气高昂,眼神中充满了对胜利的渴望。挚友城已在眼前,他们即将以不可阻挡之势,兵临其下。
拂晓的曙光刚刚掀起昨夜的帷幕,巴思阿兰的命令如同晨钟,宣告了对挚友城的进攻。步兵立即跨过引沐澄河水形成的护城河,如同潮水般涌向城墙,猛烈攻击挚友城。他们身后站着密密麻麻的弓兵,弦声此起彼伏,箭矢织成密集的雨幕,提供了坚强的掩护。
面对如此猛烈的攻势,挚友城的雪国守军显得措手不及,混乱与恐惧在他们中间蔓延,毫无组织的抵抗显得脆弱无力。凭借着丰富的作战经验和勇猛顽强的进攻,汗国军队战斗非常顺利,势如破竹。在被动应付了不到半天,挚友城的防线便崩溃了,守军纷纷弃城而逃。
汗国军队进入挚友城后,巴思阿兰得知守军向西面逃窜,就立即率领骑兵前往追击堵截。在庸鼓山脚下,巴思阿兰率领的骑兵与雪国溃军遭遇。他的骑兵策马猛冲,一举将雪国溃军冲散。俘虏交代,剩下的雪国溃军和僧侣都藏在不远处的叶拉寺。在俘虏的带领下,巴思阿兰带着骑兵浩浩荡荡地来到叶拉寺。当他们将叶拉寺包围,列好阵型之后,寺门缓缓开启,叶拉寺里的士兵和僧侣鱼贯而出,纷纷在寺庙门口的空地上丢下了武器,眼神中既有无奈也有解脱。这支挚友城的溃军在孤军难敌,走投无路,不得不弃械投降。巴思阿兰就此彻底控制了挚友城。
经过几天的休整,巴思阿兰带领着军队沿着湖鸦河继续西行,前往隐喻城。他们翻越雪山,跨过冰河,途中还遭遇了暴风雪。路上虽然偶有雪国哨所或堡垒,但面对汗国军队的压倒性力量,大多不战而降,剩余少数基本都不堪一击,瞬息间便土崩瓦解。经过艰难的行军,终于到达了隐喻城外。
汗国军队的突然现身,让隐喻城陷入了一片恐慌,守军、土豪和僧侣大惊失色,丢盔弃甲,弃城逃跑。当汗国军队行至护城河桥时,隐喻城里已经没有守军了,进城之路畅通无阻,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屈椎璃随着军队缓缓行进在空旷的街道上,心绪万千。她知道,真正的战斗,不只是在战场,而在人心。
在隐喻城的戈玛寺内,烛火摇曳着光影,墙上绘着古老的壁画,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酥油味。巴思阿兰的声音响起,对屈椎璃说出一个宏伟大胆的想法:“椎璃,我想,我可以取代法王,统治雪国。”
屈椎璃闻言,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嗯?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她抬头望向巴思阿兰,试图从他的眼神中寻找答案。
“虽然我们拥有富时城,但却处在托欢布哈和帝国的夹缝之间,甚至还要与哈尔人争夺土地。更重要的是,我们寄人篱下,一举一动都要看帝国的脸色,要受制于帝国的意愿。”巴思阿兰的语气中充满了无奈和不甘,“如果能统治雪国,我们将再次拥有广袤无垠的草原。纵使很多地方都是雪山、冻土和石砾,但那些河谷和湖泊之畔的草甸,就像是黄绿色的宝石一般,镶嵌在这片灰白的大地上。这场战争其实缘起雪国法王和明王之间的争端,我们可以选择支持明王,赢得布德教信徒的信任,并驱逐法王。”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里是乌桑人世代生息的地方,而浩特人却不曾在此生活过。”屈椎璃凝视着摇曳的烛光,对于这个关乎整个汗国命运的决定,她内心感到迷茫。
“那我将成为第一个统治雪国的汗国可汗。我听说,帝国军队在排箫山遭遇战败。几个镇国公意见不合,令整个战场陷于混乱状态,部队频繁调动,东奔西走,穷于应付雪国的进攻。特别是负责进攻曙光城的安泰公,似乎已经对整个战局已失去了信心,打算逃跑。我们得前往冥想城,去支援帝国那不像样的军队。同时,这也是我们占领冥想城的良机”巴思阿兰语气坚定,带着不可动摇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