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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悬挂在湛蓝无云的半空中,向大地倾洒着温热的阳光。阳光穿过稀疏的树叶,在地上投下错落有致的光影,随着微风摇曳不定。项绫哀肩挑着两只竹编的箩筐,从庄园的大门稳步走出,箩筐里面分装了好几份米。庄园周边几户人家的日子陷入了困顿,眼看就要断了口粮。简亦斓特意让她从那鲜为人知的的粮仓之中取了一些米,去接济那些邻居。
正行进间,一棵枝叶层叠如盖的老樟树映入眼帘,它见证了村寨的岁月更迭与世事变迁。在巨大的树冠阴影下,两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吸引了项绫哀的目光。她停下脚步凝神细看,恍然意识到,那是朴道生和朴更生兄弟,身边还簇拥着另外三个形迹可疑的人。这对兄弟自幼父母双亡,只能跟随年迈的祖父艰难度日。然而生活的艰辛并未让兄弟俩心存悲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反而越发肆无忌惮,经常纠集一些暴徒在村寨里横行霸道、为非作歹,眼眸中看不到丝毫愧疚与怜悯,似乎漠视一切,可以随手杀掉任何人。有饱受欺凌的村民忍无可忍,向重生城大司主告状,大司主闻讯即派人过来捉拿他们。他们似乎提前得到了风声,连夜逃离了卯荡寨,从此无影无踪。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传闻说,他们辗转投靠了司主潭奎君。然而,谁也不曾料到,他们如今又回来了。
此刻,项绫哀不禁心头一紧,仿佛有股寒气从脊背升起。她预感到这对兄弟的归来,无疑将给卯荡寨带来了不安与动荡。
五个歹徒围成了一个半圆形,犹如饥饿的狼群将猎物紧紧包围,将一名无助的人困在中间。朴道生以其蛮横的姿态不断对被围者施以推搡,仿佛要将对方的尊严与勇气一并碾碎。那围困的人尽管孤身一人,却毫不示弱,用尽全力双手推回。随着一声野蛮的嘶吼,五个人一拥而上,合力将势单力薄的人重重撞倒在地,满怀恶意地肆意挥舞着拳头和脚尖。
几个路人见状,吓得纷纷四散奔逃,脚步凌乱中还不忘时不时地回头观望。不远处两户正在院子里忙碌的村民,察觉到异常后丢下手中的锄头或簸箕,手忙脚乱地抱起在院子里嬉笑玩耍的孩子,仓皇冲进屋内,迅速关上了屋门。虽然害怕,但想必他们终究还是会躲在屋里,透过门窗的缝隙,悄悄窥视着外面的动向。
项绫哀不动声色地加快了步伐,想要探清事情的原委。随着咒骂声、哀嚎声越发清晰地传入耳中,她谨慎地放慢了脚步,不想让暴徒察觉到自己在有意靠近。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但她的目光却始终偷偷地斜睨着大树下那几个人,耳朵也在尽力捕捉他们的只言片语。好在,几个暴徒的注意力全都在受害者身上,并没有在意悄然接近的项绫哀。她辨认出了那个被欺凌至倒地的人,他是几年前在战场上左脚负伤,落下残疾的夕习坤。
朴道生手握一把寒光熠熠的匕首,刃尖犹如毒蛇吐信般直抵夕习坤那沾着泥土和血污的额头,一只脚重重地踩在夕习坤胸口,口中喷出啐骂:“你算什么东西!”
夕习坤面颊贴着粗糙的地面,倔强地抬起头反啐了一口唾沫,声音嘶哑地说:“仗着人多,还拿了把破匕首,这算什么?”
朴道生被夕习坤的话噎了一下,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瞥了一眼身边同伙,似乎感觉有些颜面无光,冲夕习坤厉声说:“瞧不起我?”他毫不客气地从同伙手里夺过一把匕首,俯身递到夕习坤那颤抖不已的手掌之中,扬声道:“来,现在就你和我,两个人。”
夕习坤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但刚才遭受的一顿殴打,加上原本就不便行走的腿脚,让他身形摇晃,明显处于下风。他勉强握住那把匕首,竭力刺向朴道生。但朴道生身手敏捷,每次都避开了夕习坤的攻击。趁夕习坤一次冲刺落空之际,朴道生将手中的匕首狠狠扎在了夕习坤的背上。那一瞬间,夕习坤仿佛被抽走了全部力气,呼吸变得急促而短浅,胸膛剧烈起伏,踉跄了几步后瘫倒在地上。
朴道生满脸凶色,目光犀利地扫视四周,警觉地搜寻目击者。
此刻,项绫哀已经渐行渐远。她挑着箩筐,头也不回地疾步小跑,极力远离这是非之地。但是,她可以感受到朴道生那锐利如刀的目光,正从背后紧紧盯着自己。好在,朴道生等人并没有追上来。
夜色正浓,窗外的风声和虫鸣显得格外清晰。月光透过窗户洒在房间中,形成一片光斑。项绫哀静静地躺在床榻上,思绪飘忽不定,双眼无神地凝视着屋顶。最近,项绫哀睡不太好,睡得很轻,稍有响动就会让她惊醒,偶尔还会梦到自己被野兽袭击。那些尖牙利爪仿佛能穿透梦境,让她时刻精神紧绷。
突然,一阵急促的“咚咚咚”敲门声打破了夜晚的静谧。项绫哀微微皱眉,手轻轻抚过脸颊,挣扎着起身,匆忙间抓起一根布带,随意扎起披散的头发。她迅速穿好衣物,在不时响起的敲门声中,步履匆匆地走到大门,用力扛起门闩,随着吱呀一声响,木门被缓缓打开。
站在门外的是攸葵升,她是夕习坤的妻子。此刻,她面色焦虑,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刚经历了一场疾跑。她微微探进半个身子,急切的目光扫视着庭院内,最后目光定在项绫哀身上,焦急地问道:“你母亲在家吗?”
“她出去了,这两天还回不来。”项绫哀摇了摇头,声音低沉但清晰。
听到这个消息,攸葵升眼神中闪过一抹失望。她思忖了少顷,问道:“那,还有谁在家?”
“厨娘展羽岚,还有她儿子展鸿昭。”
攸葵升想了想,一把抓住项绫哀的手腕,几乎是拽着她往外走,急迫地说:“唉……那你跟我一起走吧。”
项绫哀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她本能地挣脱了攸葵升的手,疑惑地问:“等等,去哪里?”
攸葵升面露尴尬与为难之色,低声说:“别问了,这里说话不方便。你就跟我走吧,很重要的事。”说着,她用恳求的目光看向项绫哀。
盯着攸葵升的双眼,项绫哀心中的疑虑并未消解,但她相信攸葵升绝非无故而来。经过短暂的思量,项绫哀终于还是决定跟随攸葵升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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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弯八绕,项绫哀与攸葵升辗转前行,最终停在了一间不起眼的老旧房屋门前。轻轻推开门扉,伴随着吱呀一声沉闷的响动,两人踏入了冶维素那光线黯淡、略显逼仄的家中。屋内唯一的光源来自一盏摇曳的油灯,微弱的光芒勉强映照着挤在这狭小空间里的十几个身影。
屋里的人大半是面带沧桑、满目凄惶的女人,眼眸中交织着恐惧、无助与疲惫。剩下的是几个年迈体衰或是身有残疾的男人,他们或坐木凳上,或蜷缩在角落里,或倚墙而立。然而,最让项绫哀无法移开目光的是墙边那张简陋的床榻。上面静静躺着冶维素刚满十岁的女儿,她身上覆盖一片旧布,屋内弥漫着凝重悲凉的气息,似乎暗示着某种不幸。
冶维素喉咙里发出低沉悲切的啜泣声,肩膀随着抽泣而颤抖不已。两个善良的女人紧紧偎在她身旁,轻抚着她的背脊,试图给予她安慰。其余的人沉默不语,脸上无不是透露着同情与哀戚。
“发生什么事了?”项绫哀紧抿嘴唇,强压下心中的不安,抛出疑问。虽然没有具体的问话对象,但她想应该还是会有人来说清原委。
就在这时,冶维素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声音因悲痛而颤抖:“我的女儿,被朴道生那些丧尽天良的奸杀了。啊……”她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在窄小的屋里爆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项绫哀心头如同被重锤撞击,强烈的震撼令她难以自持,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了床上那个稚嫩的面容。她不愿相信,昨天上午还在河边欢笑嬉戏的女孩,就这样死了。
攸葵升接过了话茬,言语间充满了无法释怀的痛楚:“有人看到朴道生几个人把孩子的尸体丢进了泥塘里。后来找了好些人,经过一番艰辛才把尸体捞上来,之后擦洗污泥的过程也很麻烦和煎熬。唉……”攸葵升停顿了一下,眼中的泪水开始滚落。“绫哀,你知道吗?我的丈夫前些天也被朴道生刺死了。朴道生在他背上戳了几个血窟窿,等我接到消息赶到那里的时候,他已经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那天早上,我跟他因为琐事拌了几句嘴,我都没机会跟他和好……”说着,攸葵升禁不住用手背抹去挂在脸颊的泪水。随着攸葵升的话语落下,原本就压抑的气氛变得更加窒息,仿佛连空气都被冻结住了,每一丝动静都在加剧着这份沉重的悲哀。
“我们要除掉那伙恶徒,他们实在太坏了。”一位满头白发的老翁沉声说道,满怀对过去的回忆与对未来的担忧。“多年以前,他们就在村寨里为非作歹。随便挑一个人拖到隐秘角落,让人跪着舔鞋,然后用裹着石子的衣服狠命抽打。无论看谁不顺眼,上去抬手就是一巴掌。仅凭一个眼神或几句议论,就会立马激起他们的怒火,上前飞起就是一脚。曾经有几户人家因为琐事得罪到了他们,便遭到了疯狂报复,不得不背井离乡逃到别处避难,再也没有回来。现在他们卷土重来,如果坐视不理,那么我们将永无宁日。”他倚在拐杖上,眼神中充满了坚定与愤怒。
站在老翁身边的年轻男人,右臂空荡荡的衣袖在飘摇。他紧握着左拳,言语间流露出深埋心底的怨恨:“在他们逃走之前的一个下午,我在草丛里撒尿,朴道生带着两个人突然冲到我身边,毫无预兆地用刀砍我,我的右手就被生生斩断了。”
“几天前,他们把我拖进荒草丛里,野蛮地扒光我的衣服,然后强行往我嘴里塞沙石和烂叶,牙都被他们磕掉了两颗。”一位满目沧桑的老妪艰难地站了起来,眼角挂着泪痕,嘴唇微微颤抖。
一个右眼布满青膜的男人苦涩地说:“就在前天,他们在半路把我拦下,问我要钱,我说我没有,他们就丧心病狂地逼我喝他们的尿。那股恶心的味道和屈辱感至今仍挥之不去。”
“我儿子告诉我,今天早上,他们五个人围着他,轮番扇打他耳光,那种无助和恐惧让他仍胆颤不已。”一个母亲满脸担忧与悲愤,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
听着众人的叙述,项绫哀心中燃起熊熊怒火,她愤慨地说道:“村寨里的青壮男丁大都走了,现在只剩下一群老弱妇孺,这恶徒只会比以前更加肆无忌惮。他们坏事做尽,但内心不会有丝毫愧疚与罪恶感。”
“我要报仇!这一天我已经等够了。杀了他们,就是做了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攸葵升在一旁紧紧握拳,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变得煞白。
冶维素用衣袖擦拭着眼泪,哽咽着说:“他们的存在就是一场灾难,只会带来痛苦与绝望。得有人站出来采取行动,杀死他们,换回所有人的安宁。”
屋里的十几个人相互望了望,彼此的眼神交汇出共同的决心。经过一番严肃而果断的商议,众人各自回家准备武器。他们将在今晚发起对朴道生等人的突袭,结束这场他们带来的噩梦。
村寨里的常规兵器几乎被带走一空,但他们还是从家中搜罗出一切可用的替代品。当他们陆续回来集合时,每个人的手中都紧握着临时拼凑起来的武器。有菜刀、匕首、弓箭、锄头和铲子,甚至还有用剪刀和木棒捆绑而成的简易长矛。尽管装备简陋,但每一件武器都承载了他们除恶的决心。原本只有十几人的队伍迅速壮大,更多人听闻消息后鼓起勇气,挺身加入这场战斗。
夜色如同一块厚重的黑幕笼罩着村寨,这群老弱妇孺悄然靠近朴道生等人藏身之处,出其不意地发动了突袭,犹如黑夜中的猛虎扑向毫无防备的猎物。他们奋勇进击,毫不畏惧,当场击杀了两人,重伤了两人,还活捉了企图逃窜的三人。
无论死活,朴道生等人都被绑在了一起,扔在地上任其挣扎。愤怒的村民围聚过来,用各式各样的器具向朴道生等人施以严厉的惩罚。等朴道生等人全都死透了以后,村民便在村寨外缘堆起木柴,将尸体扔入其中,火焰贪婪地吞噬了他们的残躯,将其烧成灰烬。待到天明,村民又将那堆骨灰悉数倾倒进了化粪池,彻底抹去他们曾经存在的痕迹。
在断气前的最后一刻,朴道生脸上挂着邪狞的笑容,竭力嘶吼着:“啊……哈……你们……别以为杀了我就没事了。利亚人就要来了,他们……已经攻破了冬铃城,接下来……就要来攻打重生城了,你们……也……活不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