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场时,林纯平拉起虞信孝,带他去找医师处理伤口,以免化脓。医师熟练地为他清理伤口,涂抹了药剂。尽管医师的动作轻柔,但虞信孝仍能感受到阵阵刺痛。林纯平坐在旁边,不停地在教训虞信孝,告诫他在任何战斗中都一定要小心谨慎。虞信孝默默地听着,可心中就是觉得有些委屈。
吃晚餐的时候,厉靖惠看到虞信孝手掌和膝盖上的伤口,微微皱起了眉头。问了问原因和伤情,便嘱咐他要按时清洗和擦药。显然,她并不打算指摘林纯平的教训方式。她向来希望虞信孝能好好训练,具备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独立生存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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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出卧房的门槛,虞信孝感到心潮起伏,莫名的紧张感在胸腔中盘旋。沿着长廊低头前行,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中回荡,思绪纷乱。突然,一个身影从侧面闪现,虞信孝不由得“哎呦!”一声惊呼,差点撞到对方。他猛地停住脚步,稍微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原来是林纯平。
“纯平教官,去找父亲?”虞信孝开口问道,试图掩饰刚才的失态。
“嗯。他叫我过去。你呢?”林纯平面色镇定。
“一样。你知道是什么事吗?”虞信孝试探性地问,心中隐约预感,这次有不同寻常的事。
“不,不知道。”林纯平摇了摇头,简短的回答。但这并未给虞信孝带来宽慰,反而加重了他的忧虑。
两人并肩同行,边走边聊,穿过花园,脚下的砂石发出沙沙的声响。很快,他们便来到了虞英勉屋前。
屋门大开,虞英勉在里面踱步,脸庞僵硬,目光冷峻。一见两人,便停下脚步,语气沉重地说道:“我收到消息,说皇帝派了乔瑞生作为使者前来征调钱粮,随同他一起来的还有两千名禁卫军。”
“乔瑞生,什么来头?从来没听说过。”虞信孝困惑地问。
“杨康嗣在金石郡的同乡。不久前被推荐给皇帝,专门给皇帝的私库筹钱。我此前也就见过一回。”
“哼……又是一个杨康嗣的爪牙。”虞信孝露出厌恶的表情,仿佛吃到了苍蝇。
“他带这么多镇卫军来的话,来者不善。”林纯平脸上浮现出担忧的神色。
“是的,如果能征调到钱粮,就押送钱粮回去。如果不能征调到钱粮,应该……就打算把我押送回去。”虞英勉戏谑地笑了笑。
“那不可能发生的,他们这次恐怕是有来无回了,哼哼……”虞信孝冷笑了一番,目光越过屋门,投向远方,似乎在预想着即将到来的一切,“他们已经到启州了吗?”
“现在还在舜州碧涧郡一带。”
“恒安公,那等乔瑞生他们来了,就把他们全部杀掉吗?”林纯平的语气中带着些许犹豫。
“不不不。”虞英勉连忙摆手,语气坚决,“我们不要跟皇帝作对地这么明显。纯平,你悄悄挑五百名信得过的精锐弓箭手,伪装成强盗,带上杂式的箭矢,比如之前从强盗和海盗那里缴获的那些。小股分散在他们来幽涧城的沿途,伺机发动袭击,尽可能多地消灭他们,最后留他们三百人左右。不要跟他们接战,放完箭就撤退,一定不要暴露身份。”
“好的,恒安公。”林纯平微笑着点了点头,看起来充满了信心。
“信孝,你也跟去,给这些胆敢踏入我启州地界的禁卫军些颜色瞧瞧。”
“遵命。”虞信孝应道,随即看向林纯平。两人眼神交汇,彼此无声地传递着决心。
十几天后,虞信孝跟随虞英勉,率领启州镇卫军,来到幽涧城远郊的花门村,迎接败走的乔瑞生和禁卫军。
远远望去,不到十个禁卫军士兵,稀稀拉拉地站立在村口,姿态松懈,或背靠土墙,或低头私语,或眺望远方,显然已经经历了连日来的疲惫与打击。他们的目光一齐看向水塘边,一个禁卫军士兵踩在满是污血的泥地里,用匕首顺着肌理,熟练地切割着一头老水牛的肉,鲜血染红了周围的泥土。两个禁卫军士兵按住牛腿,以防它晃动,另外五六个禁卫军士兵则站在旁边聚精会神地观看。
启州镇卫军的出现,引起了这十几个禁卫军士兵的警觉。他们迅速集结起来,颤颤巍巍地摆好阵型,准备应战。尽管人数悬殊,但他们仍尽力保持着镇静。有个禁卫军士兵转身往村里跑去,大声呼喊求援,声音在村野中回荡,显得格外急促。
虞英勉在村口外驻马,身后的镇卫军一并停下脚步,动作整齐划一。两个旗手举着旗帜走到前面,摇了摇写有“虞”和“启州镇卫军”字样的旗帜,向禁卫军示意他们的身份。看着那十几个哆嗦的禁卫军士兵,虞英勉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对他们的反应感到有些好笑。他在村口耐心等待,眼神中既有威严也有几分玩味,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随着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村里陆陆续续涌出许多禁卫军,堵在村口,显得有些慌乱。他们看起来疲惫不堪,身上大都沾了污泥或血污,很多人还受了伤。他们的盔甲残缺不全,其中一些人没有头盔,甚至还有十几个人仅仅拿着木棍就走了出来。
这时,一个人从拥堵的禁卫军中走了出来,昂首挺胸地说道:“我是皇宫司库乔瑞生,奉皇命前来启州。”他环顾四周,看到虞英勉身边的旗帜在微风中飘扬,宣示着镇国公的显赫和威仪。他的目光落在虞英勉身上,轻轻地咽了口唾沫,略带恭敬地问:“是恒安公大驾吗?”
虞英勉俯视着乔瑞生,微微颔首,威严地答道:“不错,我是。”
乔瑞生脸上顿时露出欣喜的笑容,身后的禁卫军也终于松了口气,嗡嗡地议论起来,言语间既有庆幸也有疑惑。
“拜见恒安公。您怎么来这里了?”说着,乔瑞生走近虞英勉,拱手行礼,态度恭敬,仿佛在迎接救命恩人。
虞英勉笑容温和,充满深意,稍稍抬手示意免礼。“我听说有支禁卫军到了启州境内,途中遭到了强盗的袭击,最后逃到了这里。特地带人来看看。”
“是的。我们遭遇了十几次袭击。唉……”乔瑞生叹了口气,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困惑与不解,“启州境内的强盗怎么如此强悍?”
虞英勉无奈地摇了摇头,目光深邃地望着乔瑞生。“启州的深山里,藏匿着几百年前南迁至此的古老族群。他们世代居住于此,与世隔绝,宗族观念极强,凶恶好斗,如同山中的猛虎,难以驯服,更难以征服。他们几乎脱离了帝国的管制,时而为良民,耕作于田间;时而为盗匪,出没于山林,令人闻风丧胆。”
“难怪。”乔瑞生神色肃然,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只是,帝国的精锐部队禁卫军竟然被他们打败了。”虞英勉望了一眼乔瑞生身后的禁卫军,关切地问:“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现在还有多少人?”
乔瑞生的眼神黯淡下来,声色沉重:“嗯……出发时有两千一百三十人,现在只剩三百二十一人,还能作战的也就一百多人,而且随时有人死去。”说着,他面露悲戚,回头看了看那惨不忍睹的禁卫军。
“这些强盗竟然让你们遭受了如此严重的损失。难以置信!”虞英勉的脸上流露出惊诧之色,“你们杀了他们多少人?”
乔瑞生身旁的禁卫军军官回答,声音中带着无奈与愤怒:“启禀恒安公,那些强盗狡猾至极。他们躲在山上的密林中,利用地形向我们放箭。我们根本看不到他们的人。等到我们好不容易爬上山去,想要追击时,却发现他们早就不在了。”
虞英勉沉思片刻,随即让手下牵来马,让乔瑞生骑上与他同行,并要求启州镇卫军帮携这三百多人的禁卫军一同回幽涧城。
正要离开之际,虞信孝转头,揶揄地对乔瑞生说道:“诶,乔司库,那牛肉你们还要不要?我看你的士兵分割到一半就停了,留在这里挺可惜的。”
乔瑞生微微一愣,苦笑着回答道:“啊……不要了。如果不是因为没肉吃,我们也不会把村民的耕牛杀了来吃。”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这头耕牛太老了,肉很难嚼。”
虞信孝用复杂的眼神打量了一下乔瑞生,又看了看那群原本哭丧着脸、现在笑容满面的禁卫军士兵,鄙夷地嘟了嘟嘴。
虞英勉将乔瑞生引进了国公府,安顿在府中一处雅致的院落,禁卫军则安顿在启州镇卫军营旁。
次日,乔瑞生来到国公府正堂,神情庄重,正式拜见虞英勉。正堂中弥漫着厚重的气息,沉重的家具,精美的屏风,悬挂的字画,都显示出这个家族的尊贵与历史。虞英勉气宇轩昂,目光如炬,与乔瑞生互施一礼,随后各自坐下。虞信孝拘谨地站在一旁,目光锐利地观察着乔瑞生,心中暗自揣摩这位皇宫司库的来意。
“恒安公,你知道的,现在帝国与汗国交战正酣,亟需粮草和军饷。皇帝陛下对此忧心忡忡,希望启州能为帝国提供更多的粮食和钱财。”乔瑞生开门见山地说,丝毫没有最初见面时的客气。
虞英勉眉头紧锁,看着乔瑞生,沉声说道:“乔司库,启州现在的局势并不乐观。你也看到了,启州内陆盗匪横行,启州也没有足够的钱粮来镇压他们。更何况,之前海盗的庞大舰队突然出现在了幽涧城港口外,弄得人心惶惶。我上书请求皇帝陛下拨些军费给启州,以解燃眉之急,但至今都杳无音讯。所以,啊,乔司库,不是我启州不想为皇帝陛下分忧解难,实在是有心无力啊。”他的话语中带着无奈与苦涩。
“恒安公,您可千万别让我为难啊!”乔瑞生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这时,虞信孝走到乔瑞生身边,示意仆人抬来三个沉甸甸的大箱子。箱子被小心翼翼地摆放在正堂中央,他微微弯腰,逐一打开箱子。随着箱盖掀起,里面的金银珠宝闪烁着令人难以抗拒的光芒。他指着这三个箱子说:“乔司库,我们启州府库确实没有足够的钱粮。但为了避免您空手而归,我们家自愿拿出这些私产作为礼物送给您,希望您能够笑纳。”
乔瑞生被这突如其来的财富所震撼,不由自主地凑近箱子,睁大了眼睛盯着那些财宝,右手用力伸进箱子,抓了一把在手中,用手指细细感受着它们的质地和重量。“这个……”乔瑞生显得有些犹豫和迟疑。他抬起头,目光在虞信孝和虞英勉之间来回移动,似乎在权衡利弊。
虞信孝见状,微微一笑,语气诚恳地说道:“乔司库,您带着帝国的精锐禁卫军进入启州,却在强盗的袭击之下损失惨重,这无疑有辱国威。我相信皇帝陛下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轻易地饶了您的。但如果您能收下这些财宝,回去向皇帝陛下如实禀明启州实在拿不出钱粮的情况,那我父亲也会向皇帝如实禀明启州强盗的强悍和狡猾。这样一来,您就可以不用担心这个事情了。”
听着虞信孝的话,乔瑞生转头看了眼虞英勉,目光再次落在那三箱财宝上。他咬了咬嘴唇,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深吸一口气,俨乎其然地说:“好!恒安公,我会向皇帝陛下如实禀报启州的困难。往后如果有用得着我乔瑞生的地方,但请知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