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查盖低着头,似乎不想因为此事受到责难,低声回答:“其实早些时候就有传闻,帝国征集了几乎全国的马,同时也从泽国买了很多。只不过……一直没有人在意。”
“现在说起来已经晚了。”她随即下达了命令,要求蓬勃城周边所有的牧民和军队都进入蓬勃城,做好迎战准备。
一天后,远处隐隐传来大军行进的阵阵隆鸣,如同闷雷震荡。屈椎璃站在城墙上,目光向远方眺望,心中充满了紧张和不安。蓬勃城外漫漫黄沙腾空而起,遮天蔽日,鳄鼍旗和写着“泰州镇卫军”五个大字的旗帜,伴随着泰州镇卫军的庞大阵列,从地平线缓缓升起,越来越清晰。
镇卫军浩浩荡荡地靠近了蓬勃城,他们人数众多,装备精良,战马嘶鸣,将蓬勃城围了个水泄不通,仿佛要将整座城踏为平地。这将是危急存亡的一战。屈椎璃紧握着长剑,手心渗出了汗水。城门紧闭,城墙上的弓箭手蓄势待发,城墙外插满了锋利的尖刺,迎接那即将到来的战斗。
经过四天的攻防,镇卫军的攻势越发猛烈。尽管汗国军队拼尽全力防守,但最终,蓬勃城还是被攻陷了。镇卫军如潮水般涌入蓬勃城,所有手持武器或骑马的汗国人都被当场杀掉。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尸体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大街小巷。
镇卫军将那些负隅顽抗的汗国人遗体捆绑于路边的木桩上,烧毁了有多年历史的古老寺庙,推倒了耸立在城中心的丹巴特尔可汗的宏伟塑像,砸烂了汗庭前的四座大型灰狼石雕。
随着江元胜被俘,哈尔查盖在汗庭门口战死,汗庭内外弥漫着浓重的绝望气息,几乎所有的汗国士兵都放弃了抵抗。屈椎璃和她的随从也难逃一劫,成为了镇卫军的俘虏。屈椎璃装扮成女仆,将头发随意地扎起,尽量让自己显得不起眼。她和宋红叶、宋言叶姐妹等人一起,被镇卫军士兵粗鲁地推搡着,关到了汗庭东侧偏殿。
然而,有人将皇家教官江元胜认了出来。他的大腿受了伤,但仍坚持战斗到最后。很快,他就被押送到了安盛公柴祯丞面前。江元胜痛苦地躺在一张简陋的木椅上,额头上的青筋暴起,疼痛得满脸汗水,大腿被刀剑刺穿,裤子上血迹斑斑。
一见到江元胜,柴祯丞就怀疑屈椎璃可能仍然留在汗庭。他客气地向江元胜询问屈椎璃的下落,但江元胜坚称屈椎璃跟着巴思阿兰去了标普城。柴祯丞狠狠盯着江元胜,似乎从他的回答中感受到了虚情和敌意。在让人折磨和拷问江元胜的同时,柴祯丞下令在汗庭和蓬勃城范围内搜索屈椎璃。
柴祯丞特意来到了汗庭东侧偏殿,想从一众女仆中探出屈椎璃的下落,乃至直接找出她本人。当年屈椎璃出嫁汗国的时候,曾经途经泰州。只是她并没有作停留,柴祯丞也只是象征性地护送了一段路。当时屈椎璃戴着头纱,盛服华妆坐在马车里。柴祯丞透过车窗向她问候和致意,但并没有机会仔细看清她的样容。
凭着朦胧的印象,柴祯丞的目光在这群身着汗国服饰的女仆身上扫过,试图在其中找出熟悉的面孔。当他发现气质不凡的宋红叶、宋言叶姐妹时,就断定屈椎璃一定在其中。当年问候过屈椎璃后,柴祯丞曾与她们并肩骑行,有过一些闲谈。
然而,无论是旁敲侧击,还是威逼利诱,柴祯丞都没有得到丝毫屈椎璃的线索。所有人都三缄其口,忠诚地保守着屈椎璃的身份。屈椎璃隐藏在女仆之中,内心充满了紧张与焦虑。但她竭力掩饰自己的情绪,依然保持着外表的平静。
柴祯丞的耐心终于被耗尽了,脸色变得阴沉。他猛然挥了挥手,命人拉来江元胜。江元胜被两名士兵粗暴地拖了进来,他衣衫破败,满身血污,伤痕累累,但他依然保持着尊严,没有低头,眼中闪烁着不屈的光芒。柴祯丞用力拽过江元胜,推到这群女仆面前。接着,他拿起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刺进了江元胜的肚子。剧烈的疼痛令江元胜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他蜷缩着身体,即将扑倒在地上。两个镇卫军士兵迅速上前,将他牢牢架起,防止他倒下。
柴祯丞手中依旧握着那把插入江元胜肚子的匕首,冷漠地看着一众女仆,威胁道:“公主,你现在站出来。不然,我就把他的肚子彻底划开。”说着,他用力向下拉了一下匕首,江元胜发出更为惨痛的叫声。鲜血顺着伤口流淌,滴落在地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屈椎璃见状,再也按捺不住,站了出来,厉声喊道:“柴祯丞,你住手。”她的声音坚定有力,两眼直视柴祯丞,毫无畏惧。
柴祯丞定睛看着屈椎璃,像赢得了胜利一般笑了起来,假惺惺地向她行礼道:“拜见公主!我们终于又见面了。”话语中带着嘲讽与得意,仿佛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
“安盛公,我命令你找人给元胜教官治伤。他要是死了,我饶不了你们在场的所有人。”屈椎璃的声音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眼神如锋利的剑刃,直刺柴祯丞的心脏。
柴祯丞脸上浮现出斜斜的微笑,眉毛轻轻上扬,似乎在欣赏屈椎璃的气势和压迫感。但他的眼底,却藏着不易察觉的戏谑与轻蔑。他挥了挥手,示意士兵把江元胜拉去治伤。士兵赶紧扶着江元胜离开,步伐显得匆忙而小心,生怕出了差错。屈椎璃的目光紧紧跟随,直到江元胜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外。
“安盛公,你把我找出来,想做什么?”屈椎璃由衷地相信,柴祯丞没安好心。
“公主殿下,您是我们帝国的公主,我只是想保护您的安危。”柴祯丞轻描淡写地回答,语气中带着几分诚恳,但眼神却透露出另一种意味,“只不过,您现在又是汗国的可敦,这让我有些为难。我在考虑,是护送您回到帝国昆吾城,还是等待巴思阿兰可汗回来接您。”说着,他向屈椎璃投来狡黠的目光,仿佛狐狸在夜色中窥探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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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卫军士兵陆续搬走了汗庭中所有值钱的东西,只剩下空荡荡的架子和墙面。诸如彩绘瓷瓶、银质面盆、琥珀梳子、错金水壶等,这些日用和装饰物件,统统不知所踪。这场劫掠如此地彻底,被软禁在汗庭东侧偏殿的屈椎璃和女仆的生活,也由此陷入了不便和困扰。在宋红叶的多次强烈要求下,但每次得到的都是一些破旧不堪的器物,勉强维持着她们的日常生活。
一个沉闷的午后,几个镇卫军士兵闯入偏殿。他们目光贪婪,试图抢走屈椎璃的首饰。屈椎璃怒火中烧,迅速抓住士兵伸出的手,猛然掰断他的臂膀。骨骼断裂的声音格外清晰,令人心悸。宋红叶和宋言叶也毫不示弱,两人默契配合,联手将其他三个士兵打翻在地,动作干净利落。屈椎璃挺直腰背,以帝国公主的身份,用严厉的语气呵斥那几个士兵。面对屈椎璃的威严,士兵面露惧色,悻然逃离了偏殿。
当晚,偏殿内燃起烛火,映照出屈椎璃那张忧郁的脸庞。她静静地坐在桌旁,思绪飘忽,心中五味杂陈。虽然贵为公主,却要遭受无端的羞辱;心向自由,却被牢牢地束缚在这里。就在这时,柴祯丞带着几个士兵走进了偏殿。每个士兵都端着一个盖有黑布的托盘,显得神秘诡异。烛火摇曳,在柴祯丞的脸上投下了阴晴不定的光影。
“公主,听说今天有几个士兵冒犯了您,我已经处决了他们,希望您能息怒。”说着,柴祯丞示意士兵们掀开托盘上的黑布,露出了几颗血淋淋的人头,一些软趴趴的血管如蚯蚓般扭曲,露在脖子下的伤口处,黏糊糊的腺液还在缓缓流落,令人作呕。
屈椎璃瞥了眼那几颗头颅,认出了其中两颗确实属于妄图染指她首饰的士兵。她嘴角带着讽意,心中却感到一阵恶寒。“安盛公,你的人早已搬空了汗庭,怎么今天才想起来把我的首饰也抢走呢?”
柴祯丞沉默片刻,面不改色,语气平静:“那不一样。财物是汗国的,我需要它们来犒赏我的士兵。首饰是您的,何况有些还是先皇的赐赉,不应该被剥夺。”
“为什么我感到了假惺惺的敬意?屈惇敏和杨康嗣应该是很想要我的人头才对。”
“哈哈哈……公主,不管我的敬意是否源自真心,作为帝国的公主和泽国的可敦,这就足够让任何人对您产生敬意。”
“哼……”屈椎璃心中暗想:“每个人都在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戴上面具,真情与假意或许早已模糊不清,但我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杨康嗣是个何其浅薄和愚蠢的人,他只是凭着妹妹的婚姻踏入帝国权力中枢,然后借着屈惇敏的名义在帝国内呼风唤雨。你知道,帝国为什么会对汗国发动这么大规模的战争吗?”
“这场战争根本没有道理。”
“哈,是的。这场战争完全不值得打。帝国的许多镇国公和大臣从来都看不起杨康嗣,对他颇有微词。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证明自己拥有今天的地位,不是靠裙带关系,而是靠聪明才智与能力,杨康嗣便怂恿皇帝,发动了这场立威战争。”
屈椎璃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她摇了摇头,感叹道:“太愚蠢了。”
“诚然,这场战争让帝国付出了代价,但收获亦是丰厚。我们打破了与汗国长久以来的均势,已经建立起了明显的优势。你看,我占领了蓬勃城,你也被我俘虏了,我还从蓬勃城周边俘获了大量战马。现在泰州镇卫军的军马更为充裕,每个骑兵都至少有两匹马可以换乘。而富时城与标普城周边的广袤草场,也将为我提供源源不断的战马。等把汗国人彻底赶出这片草原,我将训练出一支无比强大的骑兵大军。”说着,柴祯丞的目光逐渐迷离,仿佛看到了遥远的宏大愿景。
“你太小看汗国人了,也完全不了解巴思阿兰可汗的勇气和智慧。”屈椎璃注视着柴祯丞,察觉到他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令她感到一阵不安。
“那我们走着瞧。”柴祯丞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似乎对屈椎璃的警告并不以为意。
屈椎璃沉默了片刻,揣度着他的野心和阴谋。“你要这样一支强大的骑兵做什么?”
柴祯丞咧开嘴笑了起来,他挥手示意身后的士兵退下,然后靠近屈椎璃,沉声说到:“正如我说的那样,杨康嗣过于愚蠢,不配掌管这个伟大的帝国。既然他能凭借着屈惇敏能取得如此大的权势,那么,我也能够凭借着你这位帝国的公主,汗国的可敦,统治帝国乃至汗国。”
“父皇在世的时候,时常跟我们说,你们这些镇国公,总是怀着一颗反叛的心,要我们多加小心。果不其然……”
“我们过去跟着先皇出生入死,打过无数战役,对彼此的秉性和想法了如指掌。”柴祯丞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怀念。
“那么,你打算让我在你的宏图大业里做什么?”屈椎璃的目光锐利,声音中透着难以掩饰的怀疑和警惕。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看到屈椎璃眼眸中的冷光,柴祯丞马上改口说:“用你们的话说,叫谋杀。如果没有那场谋杀,现在当上皇帝的应该是你哥哥,而不是屈惇敏。你也可能不会远嫁汗国,更不会被杨康嗣和屈惇敏视为眼中钉,以致密谋暗杀。”见到屈椎璃露出惊诧的表情,他笑着说:“是的,他们想要你死。而我,现在在保护你。”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想,我可以帮你回到帝国,当上女皇,而不是留在这干冷的沙漠里牧羊。”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屈椎璃皱起眉头,瞪大了眼睛,咬着嘴唇,慢而有力地摇了摇头。
“你知道,我妻子已经死了快十年了。等我统合了帝国,我们就结婚,你当帝国的女皇,我当帝国的亲王,我们的后代将继承帝国的皇位。”说着,柴祯丞伸出手,似乎想要触摸屈椎璃的脸庞。“要知道,每次收到你的来信,那信上的香味都让我浮想联翩。”
屈椎璃脸上掠过厌恶的表情,她一把揪住柴祯丞伸出的那只手的两根手指,狠狠地往后一掰。柴祯丞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不由自主地弯曲起来。这一刻,他清楚地感受到了屈椎璃的愤怒和决心。
“想都不要想。”屈椎璃冷冷地说道。她丢开了柴祯丞的手,如同扔垃圾一般。
柴祯丞咬紧了牙关,愤然盯着屈椎璃,揉着被掰伤的手,狠狠地说:“无论如何,我终将取得帝国的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