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编:项绫哀
仲秋的午后,白色的云朵或浓或淡,或聚或散,在淡蓝色天空自由飘荡。阳光透过云隙,斜照在梅菉江畔,大地染上了淡淡的金黄。江面波光粼粼,水草随波荡漾,宛如绿色的丝带。青黄相间的灌木和矮草铺满了起伏的山丘,几棵树木稀疏地突兀在山坡,枝头残留着少许枯黄的叶子。在青黄色植被的包围中,几片白色的岩层显得格外醒目。在充沛的江水滋养下,江边的植被明显比山坡上更加茂盛,也更为鲜亮。密集的方竹围绕裹着错落的老树,不起眼的小花小草点缀其间。自西向东流去梅菉江在山丘之间切出窄窄的河谷,江水泛着微黄,缓缓流淌在弯弯曲曲的河道中。几只翠鸟停落在江边的树枝上,专注地注视着水面,随时准备展开翅膀,一头扎进水中捕捉猎物。
熟悉的人都知道,这看似平缓的江面之下,涌动着凶险的暗流。
跟在展羽岚身后,项绫哀牵着展鸿昭来到梅菉江畔。展羽岚是项绫哀家的厨娘,手艺极佳,胖乎乎的脸庞总是挂着慈祥的笑容,让人感到亲切安心。展鸿昭是展羽岚的儿子,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精力很旺盛。项绫哀和展鸿昭手中各自握着一把鱼叉,展羽岚则拎了一只竹篓。
项绫哀仔细打量着四周,目光在江面上扫过,寻找着最佳的捕鱼地点。她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一片水流微急的水面上,那里漂动着些许水草,一棵歪斜的老栎树向水面上伸出伞一样的枝干。
“就这里吧。”她指着那片水域说道,转过头来望向展羽岚母子,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嗯,好的,绫哀姐姐。”展鸿昭立即响应,他学着项绫哀的样子,迫不及待地脱下鞋子和袜子,卷起裤腿便趟进了水中。只是,他的个子还不及项绫哀高,一脚踩进软泥里,半个身子就陷了下去,裤子全部湿透了。幸好有手里的鱼叉撑着,不然他可能整个人都翻倒在水里。
这让项绫哀忍不住笑出声来。但很快,她意识到自己的笑声可能会伤害到展鸿昭的自尊心。于是,她立刻收敛笑容,快步上前,伸出手臂稳稳地抓住了展鸿昭的胳膊,将他从软泥中拉了出来。展鸿昭尴尬地挠了挠头,不声不响地继续盯着水面。看来,他可不想再出丑了。
寒冬未至,但江水已经开始透出一丝刺骨的感觉。
今年庄园里的鸡病死了不少,餐桌的鸡肉变得远不如从前,鸡蛋也同样有些不够吃了。项绫哀的母亲简亦斓不得不发动庄园的人出来渔猎,以补充食物来源。自然地,项绫哀被安排来梅菉江捕鱼。
她曾向庄园里的长工朱勤明学习过使用鱼叉捕鱼的技巧。后来,在村寨木匠的指导下,她更是亲手打造了一支精良的鱼叉。项绫哀今天带来的鱼叉,就是她精心打造的那支,叉尖锋利无比。
微风轻拂过江面,带来丝丝凉意,也让人心情舒畅起来。项绫哀紧紧地握住手中的鱼叉,神情专注地盯着江水下的动静。她猛然将鱼叉刺入水中,随着一声轻微的“噗”响,水面被劈开,一条鲜活的大鱼在鱼叉上挣扎翻滚。就这样,小半天的时间里,项绫哀已经收获了六条鱼,令人相当满意。
然而,与她的顺利相比,旁边的展鸿昭却一无所获。他总是刺不中鱼,或者动作太大,把鱼吓跑了。他不由得噘起了嘴,沮丧到都快要哭了。为了挽回展鸿昭的信心,项绫哀耐心地手把手地教他,稳定身形,瞄准后再用力刺出。经过几次练习,展鸿昭有所进步。虽然依旧没能成功捕获到鱼,但他脸上的表情明显轻松了许多。
突然,从上游方向传来急促惊恐的喊叫声,“啊……啊……啊……”,同时伴随着水流被搅动的哗哗声。
这些声音立刻引起了他们的警觉,三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只见一个男人正跌跌撞撞地涉水向下游跑来,脸上充满了恐惧,头发或因奔逃而披散开来。而在他身后不远处,一只气势汹汹的灰犀牛正紧追不舍,那庞大的身躯和粗壮的犀角,让人看了都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犀牛后面还有三个男人正在奋力追赶,他们一边高声呼喊,一边捡起地上的石头砸向犀牛,试图吸引它的注意力。不过,三个人既没有追上,也没有砸中犀牛。
意识到情况危急,展羽岚立刻大声喊道:“绫哀,鸿昭,快跑!快跑到我这边来!”
展鸿昭似乎被眼前的危险景象惊呆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微凉的江水从他腿下淌过,仿佛将他的思绪和身体一同冻住了。
项绫哀立刻反应过来,迅速缴下了展鸿昭手中的鱼叉,一把将他推向岸边。她转身面向犀牛方向,举起手中的鱼叉,瞄准那头庞然大物投掷过去。鱼叉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准确地刺中了犀牛的身体,随后掉落在地上。奈何犀牛皮太过坚韧,仅仅扎出了一个浅浅的伤口,没有对它造成足够的伤害。而这一刺激反倒令犀牛变得更加狂暴,它发出一声咆哮,不顾一切地朝着披发男人冲去。
“救命啊……”男人嚎哭着边跑边叫。他的脚步慌乱不堪,几次险些摔倒。
项绫哀没有多想,赶快跑回江边的草地,捡起自己放置在那里的鱼叉。她冷静地观察披发男人和犀牛的奔跑轨迹,站到江水中的一侧,准备迎接他们经过。然而,就在披发男人从项绫哀身旁掠过的那一刹那,他猛然抓住了她的衣服,用力将她拉倒在浅水里。
项绫哀猝不及防,只来得及用一只手撑住水底,勉强避免了整个人完全跌入水中。虽然手掌被水底的石块扎得生疼,但她很快便挣扎着站了起来,摆出战斗的姿态,准备迎接犀牛可能发起的攻击。不过,令她有些意外的是,那头犀牛并没有在意她,而是继续朝着披发男人的方向狂奔而去。
当犀牛从她身边经过时,她攒足全身力气,猛地将鱼叉深深地扎进了犀牛的左眼。那一瞬间,项绫哀感觉鱼叉可能已经穿透了它的脑子。
随着一声痛苦的低吼,犀牛的头剧烈地甩晃起来,可能是因为疼痛,也可能是想摆脱鱼叉。它的脚步渐渐开始踉跄,最终轰然倒在江边,激起了一片水花。血液从犀牛左眼处流出,顺着江水缓缓向下游漂去,染红了原本清澈的水面。
看到犀牛倒地后,项绫哀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双手撑在膝盖上,弯曲着腰,大口喘着粗气。她的心脏还在狂跳,脸上带着惊恐和后怕。她凝视着躺在地上的犀牛,感受着自己身体的颤抖。
披发男人也停下了逃跑的步伐。他站在离犀牛较远的地方,等待着其他三人赶过来向他靠拢。汇聚在一起后,三人安抚着披发男人,轻拍其背以示安慰。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走向犀牛,试探性地用脚踢了踢它的头,借此确认犀牛的死活。只见犀牛已经没有了任何反应,应该确实是死了。他们低声交谈了几句,走向犀牛,掏出随身携带的刀具,开始剥离犀牛的皮。
“嘿!你们在干什么?这头犀牛是我杀的,应该归我才对。”项绫哀见状立刻走上前去,语气坚定地说道。尽管她的手仍在微微颤抖,但她的眼神却毫不退缩。对于这几个人的行为,她感到非常不满。毕竟,在最危急时刻,是她挺身而出,冒着极大的风险将犀牛杀死。
听到项绫哀的话,四人顿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过身来惊诧地看着她。片刻之后,他们的脸上露出了狡猾的笑容。披发男人反驳道:“我们四个人早就在猎杀这头犀牛了,你只是半路上冲出来刺了一下,就归你了吗?”
“你险些被它追上,你还想害死我,但我救了你。”项绫哀气愤地回应道。她回想起刚才那一幕,心中充满了对这些人的失望。
这时,展羽岚牵着展鸿昭,小跑到了项绫哀身边。展鸿昭手里拿着自己的鱼叉,看起来是准备随时递给项绫哀。
“哦?哈哈哈……”披发男人发出刺耳的大笑,笑声中充满了轻蔑与挑衅。他踩在犀牛的头上,双手紧紧抓住那根深嵌入犀牛眼窝中的鱼叉,试图将它拔出来。然而,鱼叉卡得太紧了,他用尽全身力气,向各个方向都使了一遍劲,脸面因为用力而扭曲变形。终于,鱼叉被拔了出来,但却已经折弯了。披发男人看着手中的鱼叉,眉头皱了起来。他大步走到项绫哀面前,将那把弯折的鱼叉丢在她的脚下。
“这个还给你。”披发男人冷冷地说。
项绫哀俯身捡起弯曲的鱼叉,露出生气和鄙夷的神情。她直视着那个男人的眼睛,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之情。
“这样吧,我看你长得挺好看的,你嫁给我吧,犀牛就归你了。”披发男人露出了猥琐的笑容。
“是你父母把你教养得这么无耻的吗?”项绫哀冷声嘲讽道。
“姑娘,我可是卯荡寨寨主的儿子荡山林。我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别不识好歹。”荡山林得意地说道,言语间透露出傲慢与自大。
“我当然知道她。你的德性跟她没什么区别,显然是她的儿子。”
“你骂我们家?”荡山林原本嬉皮笑脸的样子瞬间变得有些狰狞。他身后的三人,已然将刀尖对着项绫哀,目光中充满了恶意。
“你只不过是你父母的副本而已。一代又一代地这样重复,不会有一丁点长进。”项绫哀毫不畏惧地继续说道,然后转向展羽岚和展鸿昭,示意他们准备离开。“别跟过来,不然你们会跟那头犀牛一样。”项绫哀用鱼叉指着荡山林等人威胁道。
展鸿昭跑回放置竹篓的地方,拿起装了鱼的篓子,快步跑回项绫哀和展羽岚身边。三人匆忙踏上了返回庄园的山路,沿途不断回头观察,生怕那些人会突然追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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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辣椒收成格外喜人,朱勤明领着几个短工忙碌了整整三天,才将庄园里所有的辣椒采摘完毕。收获的辣椒堆成了小山。尽管已经临近冬日,阳光不再如夏日那般炽热,但凭借着干燥的天气和温和的日光,不出几天,这些辣椒就能彻底干透,变得适合长期储存。
项绫哀站在庄园外的路边,手中握着木耙子,拨弄着铺在蔑席上的辣椒,好让它们能够均匀地接触到阳光和空气。微风拂过,带来了些许凉意,吹动了她额前几缕散落的发丝。
就在这时,一个佝偻着背的老翁缓缓走来。他穿着一件破旧的外衣,脸上布满了皱纹和黑斑。老翁停下脚步,看了看正在拨拢辣椒的项绫哀。突然,他加快了脚步,迅速走到蔑席旁边,毫不客气地抓起好几把辣椒往怀里揣去,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诶!攀露木!站住!”项绫哀察觉到他的异常举动,顿时停下手中的活计,大声喊道。她两眼紧紧盯着攀露木那逐渐远去的身影,见他没有停下的意思,便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她跑到攀露木面前,横过木耙,挡住了他的去路。
“攀露木,你又偷我们的东西!上个月和大前天,也是你。”
“谁偷你们东西了?我偷你们什么了?”攀露木故作无辜地反问道。他双手却紧抱着怀中的辣椒,生怕它们会掉出来。
“你怀里的辣椒不是么?我看着你一把一把地往怀里揣。”项绫哀指着他鼓鼓囊囊的胸口说道,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满。
“这是我隔壁邻居送的。”
“你家邻居十几年前就搬走了,就是因为忍不了你。现在哪里有邻居会送你东西?”项绫哀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的谎言。她对这个老是偷窃的人早已失去了耐心,心中充满了无奈与厌烦。”
“哼!你们庄园里那么多东西,我拿一点怎么了?你们又不会感觉少了,有什么影响?”攀露木狡辩道,表现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似乎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让项绫哀感到既可气又可怜。
“辣椒你也拿?当饭吃么?你菜地里种的那些不够你吃吗?”
“你管我菜地里有什么。你们庄园里那么多菜,竟然还关心我的菜地,你们什么居心?是不是想夺我的地,让我饿死?”攀露木瞪大了眼睛,恶狠狠地反问道。他的声音尖锐刺耳,每句话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