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说着,学堂里陆陆续续走进来很多人,那几位皇子还是同往日一般眼高于顶,颐指气使的,但伴读们并没敢像往常一般瞧不起角落里的姬焐。
毕竟在寿宴上,确实是他替大姬保住了颜面。
甚至十公主进来的时候还破天荒地低头打了招呼,精致苍白的小脸挤出一丝笑,声线颤抖:“……三皇兄。”
沈雪枫从她憔悴的神情中瞧出对姬焐的恐惧,她为什么会害怕姬焐?
今日恰好是礼部尚书古宁止与尚书令一同讲学,姬灵来学堂就是为了蹲点等江宿柳的,她见姬焐一副对自己爱答不理的样子,不由松一口气,转身快步走到第一排坐下。
上课时,那一身月白的江宿柳果然来了。
不止姬灵,学堂里所有的女孩子都默默地将视线放在他身上。
一听到江宿柳那温润的嗓音开口讲话,沈雪枫就跟着了魔似的,即使坐在最后一排也自觉挺直腰板认真听课。
不过众人对他的态度也很两极分化,譬如课间时沈雪枫就听到前排两个世家子弟凑在一起小声说江宿柳是个奸臣,害的他们爹如何被陛下罚去陇右道做了几个月苦力之类的。
沈雪枫刚想辩驳两句,这时却突然有两名内侍迈进来,走到他们最后一排的座位旁俯首低眉。
“三殿下,齐国昌阳王世子、吐蕃大王子与南诏七王子正在殿外等候,说是要请您去马场。”
声音不大,但附近的学生都听到了,好奇心驱使下,他们纷纷竖起耳朵偷听。
姬焐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这可是在陛下面前刷脸的好机会,沈雪枫见他没有动作,便说:“殿下怎么不去?”
姬焐面无表情地反问:“你似乎很希望我去?”
沈雪枫感觉他心情不是很好。
“来者是客,他们进宫来找你,不就是为了见殿下一面吗,”沈雪枫劝道,“殿下可以先去,届时我帮殿下向尚书令请假就好,他不会说什么的。”
能和那些人打好关系也不错,日后登基了,大国之间邻里关系也是个问题。
姬焐冷眼看着这个小伴读一整节课眼睛都黏在江宿柳身上,此时听了这话,讥嘲地勾起嘴角:“不必了,雪枫如此好学,我若是逃课岂不显得不求上进。”
他摆摆手,对着内侍道:“我今日只待在学堂,哪儿也不去。”
“——殿下,”沈雪枫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殿下冷静,我只是想为殿下分忧,没有别的意思,有我在这里记笔记做作业,殿下大可以放心出去应酬。”
可惜他越这么说,姬焐就越是要同他反着来。
“我已说了,在这里同你一起听课,”姬焐阴恻恻地道,“怎么,你要替我做决定?”
虽只有轻飘飘一句话,沈雪枫却觉出他身上莫名阴鸷慑人的威压与气场,当即怂了:“好好,不去就不去。”
好吓人,怎么说着说着就生气了。
因姬焐在这里坐着,时不时用冷冰冰的眼神注视着自己,沈雪枫不敢再有什么其他的想法,连上前去找尚书令说话的胆子都没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姬灵一直围着他转。
散学时,学生们兴高采烈地冲出了学堂,江宿柳身侧的书童为他收拾好书本,这时姬灵又凑上来。
“宿柳哥哥,过几日郊游踏青,你能陪灵儿一起去玩吗?”
江宿柳淡淡一笑,借口拒绝了,临出门时,他脚步微顿,停下来给最后一排的沈雪枫打了招呼。
“沈小公子,”他笑道,“明日见。”
此话一出,在场两个姓姬的兄妹脸色都是一沉。
姬灵亦步亦趋地跟在江宿柳身后,狠狠地剜了沈雪枫一眼,二话不说地提裙走了。
身侧的姬焐声线凉凉的:“你同尚书令关系真是不错。”
沈雪枫:“……”
另一边,江宿柳出了崇文馆,并未直接回府,而是坐上太极殿派来的一顶软轿,一路乘至御书房门口。
正在等候的内侍一见他下轿,立马拖着圆滚滚的身子迎上来,脸上的褶子随笑容加深:“江大人您可算来了,陛下正在里面批折子呢。”
江宿柳点点头,面有为难之色,他转身看了一眼,道:“方才十公主一直在轿后跟着,现下不知何处去了,若是公主也到了太极殿,劳烦公公能帮我周旋一二。”
“江大人您尽管放心。”内侍替他推开御书房的门,随后又小心翼翼地关合上。
殿中四角瑞兽熏炉散发着淡淡的龙涎香,乾封帝单手支额,眼皮也未抬,直接发问:“先前让你同秦御史调查赣南道动乱一事可有结果?”
江宿柳垂手行礼:“据密探来报,应是有人暗中指使山贼在雷州作乱,只要陛下一声令下,荆国公便能立刻带兵撤出陇右,前往平定。”
“他与霍忠候分庭抗礼,目前不可调动,”乾封帝道,“方才户部又递了折子,江南道益州水患,灾银迟迟未抵,流民一齐涌向赣南道,长此以往,江南、赣南边城必会与南诏合作,一同反姬,若是这两桩案同时交予你,你能否办好?”
江宿柳只说:“只要是陛下吩咐,臣自当殚精竭虑。”
乾封帝示意他不必多言,思索良久:“罢了,朕留你在皇都还有别的用处。若是派一名皇子去……爱卿认为谁更合适?”
这……
江宿柳沉思:“臣知道陛下良苦用心,想借此事锻炼几位殿下,但赣南一带险象迭生、危机四伏,目前除了戍边的四殿下,恐怕无人能安安稳稳地回来。”
“玄炎不可,”乾封帝否定,“他祖父任司徒如今气焰嚣张,被皇后的人盯得很紧,若是让玄炎平定动乱,皇后不会甘心让长燃吃这个亏。”
君臣二人静默一瞬,乾封帝接着叹息道:“长燃这年纪是该出去历练一番,可惜他太浮躁,以为什么都是自己的,不争不抢便能落到自己手里。”
“臣倒不这么认为,”江宿柳缓缓说,“昨日在殿前,大殿下不也主动争取了么?”
见乾封帝没说话,他又循循善诱一般开口:“臣看大殿下与三殿下一个抢,一个让,可见大殿下并不是不愿争抢的人,端看他想不想要。”
乾封帝皱眉:“朕听闻今日那齐国的昌阳王世子也去崇文馆找了三皇子?”
“正是,不过三殿下并未同那几人见面,”江宿柳说,“三殿下在宴会前并未与外族使团有过交集,千秋寿宴那场比试,应当不是刻意为之。”
乾封帝仍未瞧他一眼,只是换了份折子:“他一个从未受到过重视的皇子,如何能有如此高超的箭术,连长燃都比不及。”
“三殿下定然有他的过人之处,”江宿柳神秘莫测地微笑,“大殿下豢养的死士都未能叫他受伤,可见三殿下与‘废物’二字相去甚远。”
听到这,乾封帝才有些讶异:“长燃这孩子一向谨小慎微,竟也有如此坐不住的时候。”
江宿柳但笑不语。
见乾封帝没说话,他继续道:“所以,陛下想培养大殿下的机会来了。”
乾封帝终于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江宿柳轻声问:“陛下以为,三殿下去雷州如何?”